2012年10月29日 星期一

[舊文]Simple tune that you can hum along.——Tracy Chapman,《Our Bright Future》


(影片來自youtube連結)

第一次聽Tracy Chapman是國中的時候,已經忘了是誰借我的,但確定那是一張別人的CD。「一張別人的CD」在現在可能沒什麼(再過一陣子,最大的問題可能變成要解釋什麼是CD了吧),但在國中的時候每個字背後都有不同的意義,畢竟那是一個剛從錄音帶轉換到CD的年代,一張西洋音樂的CD雖然不至於貴到像今日那麼嚇人,但對一個國中生來講300上下的定價,還是得花上一段時間的省吃儉用。所以,這「別人」絕對不是這麼無足輕重的某人,一定是「自己人」、一定是「兄弟」,至少是當時覺得十分重要的夥伴,雖然如今也已經成為生命中無足輕重、不復記憶的路人甲了。

人生或許就是這樣,不斷和周遭的人事物努力建立起親密的緊密連結,然後又不斷的任其零落散去。

(也或許在不久將來的某日,某個我已忘記姓名的中年男子,會按著我的門鈴,手裡拿著那張Tracy Chapman的唱片,對著還搞不清狀況應著門的我沈穩地說:「讓我們把那個記號搶回來吧。」)

(然後,我 A.二話不說的拾起門邊的外套,滿腔熱血的,和他一起投入那對抗邪惡力量的秘密組織 or B.快速的把門鎖上,沈思片刻,然後撥著那被邪惡力量控制的告密電話。)

當時借的專輯是Tracy Chapman的同名專輯,她的第一張專輯,大概也是她最受好評的作品。在那布希政府掌權,保守主義最高峰的年代,這位二十出頭的黑人女子,拿起了一把吉他,肩負著那民謠的傳統,唱著一首首旋律動人,詞意深沈的批判歌曲。開場曲〈Talkin' Bout A Revolution〉那憤怒、渾厚的歌聲,不只標示著整張專輯的調性,同時也成為日後Tracy Chapman個人鮮明的標記。在短短的兩分多鐘裡,她用三言兩語描繪著社會底層所蘊含著的不公與壓抑:

While they're standing in the welfare lines
Crying at the doorsteps of those armies of salvation
Wasting time in the unemployment lines
Sitting around waiting for a promotion

她不只是輕聲訴說著不公的耳語,並努力將之轉化為革命的號召:

Poor people gonna rise up
And get their share
Poor people gonna rise up
And take what's theirs

同專輯中另一首知名歌曲〈fast car〉則描繪著一對貧窮的、社會邊緣的情侶,只能夢想搭上一輛快車,讓速度模糊眼前的一切,一路奔向那現世中遙不可及的美好未來。「任何地方都比這裡好,在這裡家庭、社會所給予只是壓迫和沮喪,所以拿出勇氣,開著你的快車,該我們離開吧」歌詞中的主述者不斷鼓勵著另一半,甚至截決地唱著「We leave tonight or live and die this way」。對方真的願意鼓起離開勇氣?結果真的會那麼美好嗎?在這低吟、哀傷的曲調中,我想不會有太多人敢持有太樂觀的期待,BeatlesOb-La-Di, Ob-La-Da〉所描繪的終究只是天真的童話,無法回答Tracy Chapman所刻畫的現實殘酷。作為一個現實批判的創作者,在曲調的營造上,Chapman卻一直保持非常溫暖的路線,她花費了很多精力在曲調的經營上,維持高度的可聽性,絕不會有「以詞害意」的情況。這也使得她後來開始投入對藍調和民謠根源的追溯,創作出草根味更濃、更返樸歸真的歌曲。此外,專輯中除了表達對社會的批判外,同時也呈現出她創作的另一個重要主題——愛情。這多半表現在她作品中那些緩和的篇章,不僅在那些現實批判中婉轉表露,更多的是以小品吟唱的形式傳達,這種簡單、純樸的編曲,卻賦與歌曲更大的能量,往往一個不經意,便直擊聽者的心房和淚腺,如同張專輯中的〈Baby Can I Hold You〉便是最好的一例,完美概括了Tracy Chapman的溫情面向。

如果說這張專輯對國中的我帶來很大的影響,那無疑是事後的自我欺騙和美化。很抱歉,當時這張專輯我幾乎連一遍都沒聽完,只停留在幾首歌便難以繼續。這無關乎Tracy Chapman創作的好壞,而是我那一直以來無可救藥缺乏耐心好惡極端的主觀偏見。沒辦法,那時的我才剛剛進入西洋音樂的天地,宛如卡通中常常會使用的心理學橋段,剛破蛋而出的我,認了第一眼見到的生物為娘,那娘就是重金屬(如果更具體的說,代表那娘的就是那個後來要花十四年才能出張專輯該死樂團)。識見有限,對音樂的接受格局也十分狹小,大體上和那種在重金屬音樂相關討論區中常出現的只會一昧重覆排列組合喊叫「重」、「快」、「屌」、「爆」、「爽」、「操」、「幹」……等等單字的小鬼一樣水準。所以,前述對Tracy Chapman的介紹和感想,其實是很後來很後來的體會了(要強調,這並不表示我現在高明多少,視野和接受度是廣了些,但無可救藥沒有耐心好惡極端的主觀偏見依舊)。

所以,當我真正能聆聽Tracy Chapman時,她早已離開了所謂的「顛峰」。她的功力和市場號召猶在,她對社會、宗教、愛情的議論依舊深刻;並且仍以兩至三年穩定的速度,交出一張張悅耳動人的好專輯。然而,她確實不再是那個初出茅廬、銳不可擋的她了,也許難以具體說出不同為,但那差別卻明顯存在於音樂中,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的。如果真要形容,她作為歌者的角色逐漸勝過抗議者的角色,雖然她從不是那種為長篇大論而放棄可聽性的創作者,也雖然她批判不公不義的立場從未喪失,但在近幾年的作品中,對如何寫出一首「好聽的歌」的營造明顯勝過如何「表達立場」的經營;她音樂所訴諸的是人們心底的溫暖情緒,而不是某種革命的熱血。

這樣的變化無關好壞,而是成長之後的必然。當然,這也是自己在增加點歲月之後,才會有的體認。對現在的我來說,這樣柔軟、暖和的聲音,比起那些熱血、理想的號召,更能觸動自己的情緒。或許,所謂的「長大」(或說「變老」)就是這樣一回事。

五年經過,這之間只出過一張現場專輯的Tracy Chapman,在漸漸為世人所淡忘之際,沒想到她竟於2008年帶來全新專輯《Our Bright Future》,離她的出首作已然二十年經過。二十年很長,變化可以很大,整張專輯充滿著一種成熟的氣息,不論在編曲或器樂的安排上,都不再是二十年前那略顯粗糙的聲響,那些對現實的關懷仍在,卻選擇用更圓潤的方式傳達。二十年很短,至少在永恆之前,二十年渺小如沙,Tracy Chapman作為一個創作者或演唱者的完美,絕不是二十年所能改變,只是以一種正面的勉勵態度,帶來比負面的狂爆批判更大的力量。就像標題曲所唱的:我們的光明未來,其實都包含在我們的過去之中(So our bright futureMay come to pass)。截然二分的對立姿態,說穿了就只是姿態,和現實的改變無涉。

不過,我自己倒不想再用變或不變這樣的尺度,去衡量她的音樂了,畢竟,不管怎樣粉飾狡辯,「變或不變」背後都有著太多的價值判斷,這不是一張需要去承受那些責任或指控的專輯。這世上多數的時間只有連續不斷的傳承,而非抽刀斷水的截然二分。「只要能唱出好聽、動人的歌曲,一切就足夠了」這張專輯從第一個音符開始,就用一種溫和而堅定的方式,表明了如是的立場。開場曲〈Sing For You〉,這首自己最喜歡的歌曲,似乎就說明了一切,在這首歌裡Tracy Chapman一方面像是用低吟的方式,和久違的樂迷敘舊;一方面又表達著她對音樂是什麼的種種省思:

Sweet and high at the break of dawn
Simple tune that you can hum along too

Knew all the words to the popular songs
With the radio on full volume

Forget the chorus, you’re the bridge
The words and music to everyday I’ve lived

音樂有時就只是那麼簡單。這或許不會是她的五星專輯或荒島唱片,但又如何呢?這世上動人的聲音,原本就不用軍階的排序或找個荒島才能證明的。很高興能看到她可以這麼自由自在的歌唱著,也很慶幸還能聽到她繼續為大家歌唱。

也終於,二十年經過,我終於可以在專輯發行的第一時間裡,享受作為她樂迷的快樂了。

(所以答案是很賴皮的C:我會請他進來坐坐,世儈老成的告訴他,劇戲性的故事,往往不存在這世上,如果那記號消失也是我們自己拋棄的,無關什麼邪惡組織,那組織是不存在的。說到底,最邪惡的其實是我們自己。但又或許,我們不曾拋棄過什麼,而只是把它們轉換成另一種形式,放在心底,讓它們得以在生活的現實中,有更恆久的方式流傳下去。所以,請留下,讓我們喝杯熱熱的咖啡,一起聆聽那些屬於我們的過去,甚至一起歌唱。)

2012年10月19日 星期五

[舊文]飯島愛是我們的青春


(圖片來自網路)

前言:

這篇是在無名小站時期瀏覽率最高的一篇文章。或許因為剛好搭上新聞熱潮(貼出來沒多久,飯島愛就去世了),也或許因為這張她年輕時正到不行的照片,無論如何,這篇文章贏得了屬於它的十五分鐘,有著異乎我其他文字的受關注度,甚至還出現了轉載。

我不敢厚顏無恥地說這篇文字有捕抓到什麼同世代的心情,畢竟不是多數人都和我一樣在下流噁爛之間快樂成長。但我自己很喜歡這篇文字,算是總結自己近三十歲前的某些懷念和心情。五年經過,飯島去世了快四年,自己轉眼也要挑戰三十五歲的關卡,老實說,生活沒有太多的變化,不知該喜該憂。當然,這只是我而已,那些一起看著飯島愛、用手揮灑青春的友人們,許多已成家立業,走向另一階段的人生。那些過往在空氣或衛生紙中默默乾枯的黏糊精液,在數億數億的淘汰後,也陸陸續續出現了倖存者,成功蘊育出新一代的生命;再過一陣子,一半的他們將也會變成毛毛躁躁的高中大男孩,開始屬於他們自己的青春,開始在自己的私密角落觀看著新一代的AV女優灑落著自己的精液,生命如是週而復始的循環著。

至於停滯不前、卡在歲月轉軸之間者,就算不斷美其名堆累什麼不願老去不肯向現實妥協的彼德潘之類的他馬的狗屁文字,說到底,不過也就是飄飄無所依的一縷幽魂罷了。反觀死去的飯島愛,或許還比較幸福,肉身已擺脫了生活的苦海,而那殘存於畫面之中的過往殘像,即便伴隨著橫流的肉慾,仍是縱情恣意的青春。別的不說,仍流傳下去讓一代代男子堅硬流瀉,此生即算永恆,比吾輩高明太多太多了。

以下,大概便是一篇雖生猶死之人寫給雖死猶生之人的文字吧。

(原版本見,僅做細節修改,並附上她去世時寫的短文為後記)


那時阿咩是我們多數A片的來源。

「咩」是羊叫聲,但「阿咩」叫「阿咩」,和可愛的羊兒沒有任何關係,而是因為班上只有他看過以羊作為主角的A片。阿咩家住土城,他有著憨厚的笑容與個性,我們每天清早會一起在火車站轉車去學校。基於一起等車的交情,我和住板橋的爆牙亨時常可以排到觀看A片的第一棒。

那可是一條漫長甚至有些艱辛的等待隊伍,除了得忍受不時的中途插隊,還必須小心有人會暗暗把片子據為己有(有時這樣「暗砍」會造成班上不小的風暴。當然,偶爾也會面臨一些突發狀況,比如某人家裡年久失修的錄影機把片子給捲斷,我就曾發生這樣的慘劇,面對著斷裂的磁帶無力回天)。除了時間的煎熬外,你還得容忍那些排在前頭閱畢者們的炫耀,看那些人志得意滿、得意洋洋的神情,很不是滋味。不過,有失有得,有時你也會聽到前面的人的大聲抱怨:「幹,阿咩,你帶來的這是什麼鬼玩意,臭變態!」有時隊伍就因為這樣的口碑而中斷了,但在那沒有網路可以下載、片源十分有限的年代裡,基由「有總比沒有好」的心情,多數的人還是會選擇忍痛見識看看「這什麼鬼玩意」,然後再和大家一起痛罵著阿咩。

在一個4050人的男生班裡,A片的需要量是很大的,只靠阿咩的單一來源當然不夠應付,而且在色慾的世界裡,「開源」永遠比「節流」能帶來滿足,新鮮永遠勝過回味。再說有時如果自己手上能有片子,做做源頭,讓人以自己為中心開始排隊,還蠻虛榮的,符合「施比受更有福」的古老教誨。無論如何,最少自己去買A片,就不用再經歷那漫長的等待了。於是我們開始想辦法湊出買片的資金,也開始去尋找可以買到A片的各種管道。這樣的探險,往往都是三四人一隊的,因為三四人是集資的最好基數,一人拿個兩三百塊,然後再猜拳決定誰可以先帶回家(有時則採合議協商制,參考每個人的家庭和父母工作狀況排出最適合的輪值表,因為並不是每個人拿回去都可以立刻有看片的空檔和機會)。此外,也是最關鍵的,人多才好壯膽,畢竟我們那時還是如此青澀年少啊。就這樣,A片遠征軍出發了,時間可能是五六點的傍晚,或週六半天課結束的午候。我們翻遍了光華商場的每一個角落,也嘗試了很多謠傳有A片販售、出租的店面。Keith永遠是我們中間最勇猛,他可以在接獲線報後,穿著制服直衝模型店的櫃台,在充滿客人的狹小店面裡,大聲詢問老闆:「請問你們有賣A片嗎?」據說當時老闆和客人都傻了一下,在數秒的靜默後,老闆簡單回答了說:「沒有。」然後就是全店的爆笑。而在Keith身後,號稱要幫他壯膽的同學,早就奪門而出,不知去向了。

A片的來源多了以後,大家也漸漸分化出不同的女性品味,果然燕瘦環肥,各有喜好。但對一群資源有限的高中生來說,有品味是一回事,堅持則是不智的。所以排隊的隊伍並沒有因「分眾」而縮短,不過倒是可以知道誰的口碑值得自己參考,哪些女優值得自己在隊伍後面望眼欲穿。像我自己就是迷戀病態美的代表,是班上白石瞳最忠貞的親衛隊。然而,在這麼分眾的品味裡,還是有人可以一統江湖,大名鼎鼎的飯島愛就是最好的代表。她也是少數成功轉型成一般藝人的AV女優,很多人對她的印象都是她在綜藝節目的形象,往往不覺得她有什麼資格稱得上美女。每次聽到類似的言論,我相信我那些弟兄們心裡一定會有和我一樣的竊笑:「那是因為你們沒見過巔峰時的飯島愛啊,井底之蛙!」顛峰期的她,有種無法形容的美感,清純而又性感,可愛的同時又能兼有成熟的嫵媚。各種不同的美感,聚集在她身上,無論臉蛋、身材、臉蛋都是一時之選,也唯有如此,她才能成為當時AV界的天后。只要是她的片子,一定是當時班上最熱門的搶手貨,擁有最長的隊伍。幾乎所有她的片子都在班上出現過,不管出道作、代表作、到退隱作,甚至連無碼的海外流出版都曾輾轉流傳;我們對她的每支影片都如數家珍。因此當後來因飯島愛在自傳《柏拉圖式性愛》中寫道:「事實上,在錄影帶裡面,我並沒有真的在做愛,其實只是用『借位』的手法。(尖端中譯本,頁163)」引起AV事務所的反駁,造成軒然大波時,自己只是覺得木然。這需要爭論嗎?這不是很早就知道的事了嗎?自己永遠記得,在某個午候,自己還在等待那部由飯島愛和齋藤龍一合演的海外流出版AV隊伍的遙遠後方,已先輪完的狗逢悵然若失的對自己說「這都是假的,他們並沒有真做。」時的神情,彷彿經歷了人生什麼重大的背叛。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飯島愛進入演藝界,我們也高中畢業,彼此都開始了不同的人生。不知不覺,我也快要三十,當年的同學除了少數以外,都已四散,少有聯絡。而飯島愛也傳來因健康緣故,退出演藝圈的消息。

我有時會想,那些A片對於高中的我們有什麼樣的意義?當然,我們都知道大家借片子回去幹嘛,如果有一卷在班上流傳的片子,掉在命案現場被CSI拿回實驗室做DNA採樣、檢驗的話,那大概有一半以上班上的同學都會被抓回去問話。但還是有多一點點什麼不同的存在,畢竟,對多數男生而言,後來A片的經驗也從沒停過,可是高中時觀看A片的記憶卻有著難言的獨特感受。

感覺那是和我們178歲生命同調、合拍的經驗,為我們平凡乏味的學生生活增添一點犯罪的刺激,一些甘苦與共的兄弟情誼,當我們聊起A片,其實講的都不是內容,而是那些找片子租片子等片子過程中種種丟臉的糗事和趣聞。我們當然也會用那些在A片裡學來的「口交」、「潮吹」等各式詞彙來互相笑鬧,甚至還可以聯想出「人體血滴子」這種鬼玩意兒(哈哈,看到這裡會笑出聲的,一定是我301的兄弟!)。是因為什麼變態心理扭曲後的結果嗎?我想應該不是的,至少那麼多年過去我們班到現在也還沒出現變態殺人魔。我們只是想要藉機胡鬧、一下,讓那原本就理當恣意實質上卻平淡無奇的青春有盡情飛揚的機會,揮霍那著只屬於年輕的瘋狂,逃避那些現實的抑鬱,就像那一人躲在房間打完手槍之後的苦悶心情。

或許,正因為A片包含我們青春期的各種情緒;也或許,對多數的我們來說,未來就和性一樣,是種不確定、無法捉摸的茫然想像,當我從記憶深處將那些高中時有關的A片片段取出時,撲鼻而來的,竟滿是青春的香。

如果自己能讓時間倒流、或讓生命暫停在某一刻,我一定會毫不考慮的選擇高中歲月。那些充滿A片和無聊低級笑話的日子,那些以飯島愛為中心所築成的青春時光。

啊,想我一起看飯島愛的兄弟們。


後記:在她離去之後

在聽聞飯島愛去世的第一時間,不會形容自己的心情,感覺想說些什麼,卻又如鯁在喉。

驚訝嗎?答案是肯定的,因為總認為她近來的低潮只是一時,哪怕退出演藝圈的宣言,自己一直認為最終還是會以復出收場,就像先前放話不再更新Blog的黃牛一樣。但某種程度,卻又有著意料之中的感覺,畢竟接二連三的新聞,甚至在blog上書寫的筆調,都散發著強烈的負面訊息,一種身心各方面的不快與疲憊。但這樣錯愕的結局,還是很難令人接受。

也因為她的死訊,自己的blog創下了未見的點閱量,沒想到之前的那篇〈飯島愛是我們的青春〉,現在讀來竟宛如一篇追悼了。

死亡是這世上最公平的玩意,無論好人惡人終難逃一死,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空間,「善惡有報」不過是人類用以自我催眠的欺瞞。一旦某人墜入死亡的懷抱,關於他的種種評價和記憶,便開始扭曲變形,正面如夤緣攀附、歌功頌德,負面如流言蜚語、八卦秘辛,皆成為了追憶的常態。每個人在生前都是偉大重要的,他的死亡對我們這些倖存者的人生都是巨大的遺憾;同時,每個人在生前都是卑劣低下的,他的死亡提供我們這些倖存者無數說長道短、嬉罵訕笑的談資。所謂的「蓋棺論定」,說穿了便是一連串誤解和比附之後的共識,無關乎一個人生前的真實的樣貌。

是的,我曾經說過飯島愛是我們這世代男性共有的青春記憶,我也深深相信這句話絕對可以成立。然而,我也很清楚,這樣的說法,對飯島愛這個人來說,並不是一種頌揚,反而是種枷鎖和傷害,因為那些「記憶」是停滯的,而人的生命則是不斷前進、變化。當某人被簡化為某種象徵、被定形成某種形象,那麼不管他生命的其他部分是如何努力逃脫,結果仍只是徒勞。

隨著相關報導越看越多,不知不覺間,自己心底的憤怒竟遠超過了原有的嘆惜。特別是台灣的媒體,一旦和日本的報導相比,幾乎無一倖免的,皆流露出不夠尊重、不夠嚴謹的醜惡。在沒有任何一家日本主流傳媒正式宣佈死因的情況下,台灣媒體早早宣佈了自殺的判斷(只有一兩家媒體稍稍有良心了冠上「疑似」);當所有日本媒體都絕口不談(至多輕描淡寫)她AV女優的過往,台灣所有媒體都拿此大作文章,而且還是極為膚淺的描繪。甚至,一如往常的,開始報導起那些似真似假的卑鄙傳言。

我們自然可以指責日本人的偽善,但這種虛假仍建立在一種尊重之上,尊重的是這幾年來,飯島愛在藝能界的努力。她早就不再是什麼AV或丁字褲女王,甚至鮮少在賣弄性感;更多的是那個在各大綜藝節目中以「大姊大」形象出現的嘉賓。哪怕像「男女糾察隊」這麼重口味的節目,不管任何辛辣話題,沒有人會炒作飯島愛的過去,更沒有人因為她曾經作過的行為而有所輕鄙。我當然也可以體諒台灣記者的報導,一來在這島上媒體文化早就被大幅扭曲了,當PTT不具名的鄉民言論都可以成為整理新聞時,我們又能有什麼期待?所以他們可以大言不慚的直接引用「傳言」,毫無顧忌的使用聳動的猜想。

如前述,這些媒體所報導其實也只是他們心中的刻板記憶,無關乎現實。在我們這些三十代前後男性離開青春的同時,飯島愛的人生對我們而言也早已死亡,不再前進,沒有任何的改變。所以飯島愛猝死的新聞,比起任何新聞都更適合放在頭版頭,死去的不是一位日本藝人,而是那在螢幕上陪我們共度的青春。她的死亡只是在逼迫我們去面對我們所不願面對的事實,看看我們現下生活裡種種的卑微不堪,在不知不覺之間,我們那份青春的純真與夢想,早就在我們心中某個久不碰觸的角落猝死腐爛,流出濃濃的屍臭;如同她的去世,我們生命中某一環節早已永遠消失。

關於飯島愛,一直有個謠傳,她自己也常在節目以此自嘲,據說她卸妝之後判若兩人,連她的家人都認不出來。她的生命何嘗不也是如此呢?那在「東京情色派」搔首弄姿的傻妞、那在《柏拉圖性愛》洞悉人間冷暖的叛逆少女、那在「男女糾察隊」上一派灑脫的大姊頭……無數不同面目,卻似乎沒有任何一個是她生命的真實面貌。她自己還記得自己的素顏臉孔嗎?又或,就算她能在面具之下保有自我,在沒有任何人能了解的情況下,這樣的自我還有存在的意義?當她成為少數從AV女優成功轉型的藝人時,她幸福嗎?比起重操舊業如光月夜也者,又或者從此繼續墮入風塵之輩,她無疑幸運很多。但那麼高潮起伏的人生,真的能讓幸福的小船平穩的駛過嗎?

我不是飯島愛,我不能回答這些問題,我甚至不敢去臆測,因為我沒有勇氣去想像那深沉的苦澀。我更不想冬烘的去說什麼來生的快樂,宗教和新世紀的言論只是種慰藉(並順便幫些大師添些錢財幫些文青添些標榜)。我相信這短短三十多年的人生並不好過,但比起我們這些平庸的生命,她確實也完成了些什麼;比起多數人安於現狀的原地踏步,她至少不斷的前進。

或許,人生這樣就可以算足夠了吧。

再見,飯島愛女士,感謝妳所帶給世上的一切,再見。

2012年10月9日 星期二

El Clasico, October 7, 2012


只要對足球略知一二,都知道皇家馬德里和巴賽隆納兩支足球隊的對決在足球世界是何等的大事。無論是過去或現在,在將近一百年的歲月,兩隊彼此間有著太多的故事和歷史,糾纏成無數的恩怨情仇。撇開這些歲月的糾葛不談,光憑兩隊豪華的陣容和實力、Cristiano RonaldoMessi兩位即使不看足球人都聽過大名的球星,這一年最少兩次的對決不僅是西甲的大事,更是全球球迷和媒體關注的焦點。上週末兩隊第一次聯賽對決,也幾乎就變成了Cristiano RonaldoMessi兩人的單挑,在雙方你來我往、你進一球我也跟著補進一球的情形下,最後兩隊以二比二打成平手。然而兩人的對決,所顯現的不是球賽的精彩,恰恰相反,正因為兩支球隊在表現上的不濟,才讓球賽淪為球星單打獨鬥的舞台。

這兩支頂級球隊在今年球隊的組成上,都有著陣容不平衡的問題,皇馬已經反應在聯賽的戰績上;巴薩的戰績不惡,但也只是暫時將問題掩藏,隨時會有爆開的危險。作為強隊,兩者的優點是明顯的,皇馬有著豪華前場,由C羅、Di María,搭配HiguaínBenzema其中一人,再加伺機加入進攻的ÖzilMarcelo,皇馬在進攻上可以給與對手很大壓力。巴薩的優勢的則是在中場的厚實,從Guardiola開始就利用XaviIniesta兩位世界級的中場為核心,加上Messi串連前中場的全能身手,輔以後來加入的Fàbregas,透過不斷的小組短傳,打造一個完美的進攻中場,開啟所謂「無鋒陣」的戰術思維。皇馬重前場,巴薩重中場的戰略編排,是雙方教練團針對手上球員素質所作做出的調配,也決定了兩隊的攻擊形態,皇馬的進攻就像爆發的山洪,在瞬間用盡最大力量將阻擋在前方的所有物件炸開;巴薩的進攻則像驟起的海嘯,一波接著一波宛如沒有盡頭的地獄。

一旦成功將己身的優勢發揮,皇馬和巴薩都是極為難纏的敵手,但撇開自身的優勢,其他的部分則是驚人的疲弱。皇馬的中場一直都是無解的難題,可以感受到制服組想解決問題的決心,畢竟這是一個有著偉大中場傳統的球隊,但自從放走Sneijder之後,中場的漏洞便一直無法得到徹底解決,從KakaDiarraÖzil,乃至今年的Modric,補進了許多優秀的球員,卻皆無法成為Mourinho心中合適的答案,也或許因為如此,總是不斷傳出Mourinho和皇馬中場球員不合的傳言。巴薩的前場亦同樣難解,究竟前鋒該在以中場為主軸的球隊扮演什麼角色,一直是巴薩內部從Guardiola執教時期便爭議不休的死結,從Etoo、伊布,到Villa這些赫赫有名的前鋒都對制服組充滿了怨言,乃至不歡而散(要不是Villa受傷使雙方的張力得到舒緩,否則他應該早已離開了),傳統型的前鋒在巴薩實在太難找到發揮的空間,一個不小心很容易變成似有若無、聊備一格的薄弱存在。兩隊也許有各自的長項,但仍需要其他非所長的部門支援,求得平衡,才能維持穩定,成為不敗的勁旅。沒有中場的支援,皇馬便很難有連貫的進攻,造成攻勢層出不窮的斷點,淪為球星的個人秀。沒有前鋒的巴薩,也許依靠Messi的得分能力,和流暢的中場傳導在得分上不會吃虧,然而一旦遇上了難以突破僵局,沒有一個可以在前線撕裂對方防守的前鋒,替中場拉出更多的空間,便很難打開局面。這場比場的混亂,正是雙方優劣勢的縮影,皇馬的攻勢斷斷續續,大半時間球都在巴薩的腳下,要不是有C羅在上半場搶先得分讓巴薩承受落後壓力,下半場則又在Messi取分後,迅速將分數扳回,否則照皇馬進攻的凌亂,能平手真的已經是萬幸。巴薩也一樣,Mourinho其實對控制巴薩的得分實力十分有心得,這場的兩個進球,多少都有點僥倖,上半場的得分是對方盯防上的失誤,下半場飛越人牆的世界級罰球,完全就是Messi的個人能力。一支握有控球權的球隊,具威脅的射門卻十分有限,下半場Pedro的攻門失敗,或者Sánchez一人在前線的苦戰,都會讓人忍不住聯想如果場上有個頂級的前鋒局面會有多麼的不同。前鋒和中場,是皇馬和巴薩之所以為強隊的優勢,但對手也會針對這部分做出防範,要獲勝就必須在優勢受限的情況下,尋找新的突破點,在這場比賽兩隊基本上都沒有達到這個要求。

至於本文至此一字未提的後防,兩隊的防守球季迄今都是令人搖頭的殘破,巴薩受限於接二連二的傷兵,皇馬則受困球員心態的遲遲無法成熟。兩隊的後防連隱定都稱不上,更遑論給對方壓力;Cristiano RonaldoMessi兩人的得分,有不少得歸功於對手的協助。兩隊的防守幾乎都靠BusquetsAlonso兩個後腰維持,雖然這是目前流行的戰術運用,但後防線上沒有一個可靠的防守核心,在面對頂級球隊,仍不免令人膽戰心驚。MascheranoPepe都是有些「猛張飛」型的球員,在守住了不少球的同時,卻也時常犯下不少的錯誤,巴薩還能盼望傷兵歸隊能將問題改善,皇馬就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我不知為何皇馬的高層可以不斷忍受Pepe在場上各種大大小小、沒有必要的失誤和小動作,難道他們已經忘了在Pepe之前,這位置是由Cannavaro坐鎮,那三年球隊的陣容遠不比現在堅強,但一個穩固的後防,讓球隊扎扎實實拿下銀河鑑隊之後唯一的聯賽二連霸。

讓我們再回頭來看看兩隊目前的聯賽積分,目前巴薩有著8分的領先優勢,雖非絕對,但確實有段不小的差距,之所以如此,取決於雙方優勢面的穩定與否。巴薩的中場實在太強悍,很少有失準的表現,西班牙這幾年的王朝也正是依憑相同中場為骨幹所建立的。相對來說,皇馬的前鋒則起伏較大,HiguaínBenzema都有著類似的情形,狀況好時無人能擋,然而狀況差時就完全如同消失了一樣,偏偏兩人在重要的賽事都很容易失常。不過,我也不覺得皇馬的球季已經結束, Mourinho的調度是皇馬最大的利多。從這場比賽的換人可以看出,Mourinho是知道球隊的問題,並設法解決的,能不能圓滿達成任務是一回事,至少有嘗試改變。Vilanova則太保守了,尤其我十分難以接受對這場的調度,三個換人名額有一個出於受傷、一個則是沒有使用、,真正有更替的只有Sánchez;換句話說,基本上是以先發陣容撐完比賽的。在替補席上有VillaSong的情況下,無法因應臨場做出調整,在我看來只不合格的。

總而言之,這次的國家德比有點雷聲大雨點小,熱鬧有餘精彩不足,只能期待兩支球隊下次碰面時能有所改善。皇馬球員陣容上的問題較多,卻有一個令人信任的名帥坐陣;巴薩球員陣容較堅實,但卻有一個還未證明自己的教練。看這樣相生相剋的兩隊,在賽程中求變、追逐,或許是今年西甲賽事的賣點之一吧。當然,像我這種對Underdog有著病態偏好的人來說,看馬德里競技或馬拉加的堀起,甚至佔領王座,才是最刺激的享受吧,但這已和本文無關,等真能實現的那天再來囉嗦吧。

2012年10月2日 星期二

名為升起的殞落——評《The Dark Knight Rises》


離開電影院後,我心裡已經篤定,蝙蝠俠三部曲——尤其是第三集《The Dark Knight Rises》——將會是Christopher Nolan執導生涯最大敗筆。

事實上,倘若不是第二集的成功,「尤其是第三集《The Dark Knight Rises》」一句可以直接刪去。這並不表示第二集無可議之處,在第二集上映時自己也是如痴如狂,一旦距離拉遠,在四年後的今天如果有人問我關於第二集的劇情時,大概也只殘剩著支離破碎的小丑片段,以及最後沒入黑暗中蝙蝠俠身影。我說不出劇情的梗概,甚至連蝙蝠俠的摯愛如何離開人世這樣重要的關鍵都不復記憶。自然我那日趨衰老的記憶要負些責任,一個孤例也說明不了什麼,但我仍認為第二集《The Dark Knight》的成功,與其說是影片本身,倒不如說是Heath Ledger個人的勝利。他搶眼的表現,不僅超越被視為不可能跨越的Jack Nicholson門檻,也為整部影片注入了靈魂;失去了他,《The Dark Knight》便會分崩離析。很不幸地,他不可能再回來,這似乎也在冥冥之中註定了第三集《The Dark Knight Rises》乏善可陳的命運。

在同世代導演中Christopher Nolan是備受期待的一位,尤其對廣大的科幻迷而言,Nolan絕對是當今SF電影最具代表性的舵手之一。出生於60年代後期,成長在電視和電影逐漸主導大眾文化的Nolan,從不掩飾自己對科幻片的熱愛。他曾在訪問中表示自己是Ridley Scott忠實的崇拜者,曾一遍又一遍觀看《Alien》和《Blade Runner》,被那精心打造的世界所吸引,久久不能自己。這種去營造一個世界的說故事手法,後來也成為了Nolan電影最大的特色,使得他大多數編導的電影都或多或少帶有廣義的科幻/奇幻的元素。無疑地,每一個寄情於科幻/奇幻的創作者,皆戮力以赴的在打造一個新世界,此即科幻/奇幻最吸引人的地步;Nolan的獨到之處,在於他所打造的異世界是完全建立在現實的基調上,甚至刻意去逼近現實,讓科幻的奇詭變異可以和現實的常態平凡接軌。《Inception》是最具代表性例子,一個完全脫離現實可以潛入他人夢中的設定,卻能自然、無痕的讓觀影者所接受,自然的融入其中;沒有太多妨礙劇情發展的刻意解釋,也不會覺得和我們所生活的世界有太大的距離。即便是早年不以科幻為宗旨的電影,無論是風格慓悍、一鳴驚人的《Memento》,或是陰鬱黑暗的《Insomnia》,都企圖在現實之中插入脫離常規的努力。前者設定了一個只剩短期記憶的主角,讓所謂的「真實」隨著他記憶的反覆形成與消散,而不斷地被重構、述說,永遠只剩下片段的殘存與詮釋。《Insomnia》作為Nolan導演生涯中唯一未參與編劇的影片,不符現實的色彩最淡,但那Al Pacino在半夢半醒之間遊走、面對良心掙扎的片段,也多少仍沾染著超現實的色彩。與之相反的,完全奇幻路線的《The Prestige》,卻又十分寫實地去描寫十九世紀魔術師生涯的種種,讓科幻的設定退位成背景的交待,只為彰顯出那「不瘋魔不成活」的主題。總之,在我看來,這種在異想和現實世界的自然調和,是Nolan電影的最大特色,也因此結合的最完美的《Inception》,可說是他導演生涯的最高峰。

於奇想之中加入現實,也是Nolan在執導蝙蝠俠三部曲時所運用的策略,試圖由真實的角度去註釋這個隱姓埋名的黑暗英雄。對多數年輕的觀影者而言,其實很難了解Nolan在執導蝙蝠俠系列所面臨的包袱——Tim Burton障礙。Burton版的蝙蝠俠(1989),有著難以超越的經典地位,後來一系列評價不佳的續集,其失敗的原因,絕大部分便在於Burton所打造的世界太難加以複製。Tim Burton剛好是和Nolan完全相反的導演類型,真實永遠不會是他的考量,透過大量的搭景和棚拍,營造出一個近乎繪本或卡通的童話世界,才是他獨特的導演美學。他所拍攝的蝙蝠俠,充滿了類似舞台劇的誇張、喧囂,卻又傳達了蝙蝠俠和小丑彼此間深沉的羈絆和悲哀。於虛構的童話舞台中承載真摯的情感,是只有Burton才辦得到的平衡。在續集《Batman Returns》中,他又再度描繪出貓女和企鵝兩個悲劇性的惡人角色,尤其貓女和蝙蝠俠之間那似有若無、難以言說的愛意,更是將Burton一手打造的蝙蝠俠世界,發揮到了極致(相對來說,Nolan的貓女只剩下Anne Hathaway那姣好的身材)。第三集《Batman ForeverBurton僅擔任製作人,由Joel Schumacher接任導演的工作,成為一個過渡的安排,Burton的角色淡出,使得該集無論在人物刻劃、劇情安排上都大不如前;再之後第四集《Batman & Robin》則根本就是狗尾續貂的惡夢了。只能說Tim Burton的世界觀實在太為特殊了,除了他自己之外,沒有任何人可以駕御。所以,當Nolan選擇重新詮釋蝙蝠俠時,他選擇了「真實」作為戰鬥的基點,是十分聰明與正確的判斷,一來符合了他本身的執導調性,二來也正可以與Burton版的蝙蝠俠完全決裂。更重要的,他們兩人剛好可以切割蝙蝠俠故事的兩個不同階段,即1985年代之前滑稽誇大的漫畫風格,以及1985年以後,經由巨匠Frank Miller改造,寫實暴力的黑暗騎士。

但戰略的正確,並不一定確保戰術的可行。最大的問題在於黑暗騎士的漫畫世界過於龐大細緻,要利用兩個半小時長度的電影進行交待,哪怕乘上三倍,本身仍有相當的難度。更麻煩的,這樣一個龐大細緻的世界,無疑激起了Nolan更大的野心,希望能打造一個更精密的影像世界與之相呼應,用力過度不知收斂的結果,便是流於細節的迷失,在不斷轉折劇情下,犠牲了影片應有的張力和節奏。幾乎三集都有類似的問題,執著於過於繁複的瑣碎,將所有相關設定一股腦包山包海的加入,忽略了電影本身所該有的一體性,致使每一部都像是生硬的影集拼湊,角色的個性和深度無法彰顯,失去了Nolan慣有的平衡與流暢。這種致命的缺點,從第一集《Batman Begins》便存在,《The Dark Knight》如前述託Heath Ledger之福,以一人之力讓電影發光發熱,但他的身亡使得第三集必須重和枝散葉漫的第一集接軌,於是我們又必須忍受一部不明所以、漫無章法的蝙蝠俠電影。在缺乏合理的劇情章法與人物刻劃下,對現實感的營造反而成為一把回燒的烈火,將整部電影摧殘殆盡。舉凡類似《七龍珠》「精神時光屋」的修練情節都出現了,再多的現實的經營都只剩可笑(這樣的例子在這部電影真的是不勝枚舉,俯拾即是,幾乎到了不忍卒睹的地步)。如果在現實與奇想之間的取得巧妙而危險的平衡是Nolan最令人激賞之處,那麼《The Dark Knight Rises》在這條危險的鋼索上徹底失去了平衡,片名高呼的升起,只能以徹底的墜落收場。

我必須承認上述意見僅為自己的偏見,是出於一個超級英雄迷在極度失望後的酸言酸語,但無論對於蝙蝙俠或Christopher Nolan自己都有太多的期待。當Heath Ledger的小丑已超越了Jack Nicholson,當《The Dark Knight》又有著那麼點經典的味道,多少會對Nolan有著超越Tim Burton的盼望,實在難以接受第三集竟又被打回第一集的原形。Nolan已公開暗示將於蝙蝠俠道別,在接下來的《Man of Steel》裡僅擔任編劇的工作,算是某種心情的轉換?事實上,在每集蝙蝠俠之後,Nolan都會交出不錯的成績,甚至比蝙蝠俠系列電影還出色,第一集之後是《The Prestige》,第二集之後則是《Inception》,或許在擺脫了蝙蝠俠龐大的包袱之後,Nolan更能盡情揮灑自己的才情。希望他在休息之後可以重新回到軌道上,交出更好的作品。要強調的,將這三部曲的失敗,以導演論的方式全部歸罪給Nolan是不公平的。作為內心最為糾結的超級英雄,蝙蝠俠和高譚市的世界,對任何創作者來說,本身即是難以處理的難題。Tim Burton舞台劇風格的簡化,是十分聰明的取巧,然而在某種程度上,卻也窄化了這個悲劇英雄及其敵手間的深度。Christopher Nolan選擇了與前輩截然不同的路,試圖把那構成糾結的千頭萬緒一一呈現,其過程有得有失,最終還是敗在蝙蝠俠那巨大的黑暗裡。然而,這樣的努力還是令人配服的,而試圖讓蝙蝠俠從卡通式的誇張中解放嘗試,對一個這麼重要的流行文化符號而言,也是絕對必要的。Frank Miller辦到了,而Christopher Nolan至少努力過了。

這次的升起以失敗的墜落告結,但它至少開起了一種重新審視的可能,也唯有在一次次週而復始失敗之後,才有可能迎向真正的成功;如同蝙蝠俠眼中的高譚市,總之不斷地在毀壞與救贖之間輪迴著。是以,這次的失敗也許將會是Christopher Nolan或下個蝙蝠俠成功的開始,這與任何哲學或人生觀無關,而只是作為兩者影迷的衷心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