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26日 星期六

屬於反抗者的故事——《鏡子:一部被隱藏的世界史》讀後


一本好書,光是連書名都值得再三玩味。

作者Eduardo Galeano出身於烏拉奎,於1960年代開始記者生涯,擔任過週刊、日報的記者、編輯、主編,資歷完整。1974年是Galeano生涯的轉折點,先因烏拉奎的軍事政變牽連而入獄,後至阿根廷,再度因軍事政變而不見容於右翼執政者,被迫逃亡;直到1980年代中期才結束了流亡生活,重返烏拉奎。無論身為記者,或後來的波折歲月,Galeano仍寫作不輟,迄今近四十多本的著作,深獲國際重視,成為拉美左翼的重要意見領袖。拉丁美洲的出身和長期記者的訓練,塑成了他獨特的文風,有著紀實的深刻與犀利,同時又有著拉美作家慣有的想像與活力,是以,雖然他的寫作多半以具體的現實或歷史為主題,卻依舊能感受到拉丁美洲那以魔幻寫實風格著名的書寫魔力。不僅只是風格的相互影響,Galeano也分享著拉美作家或思想家的共同主題,對霸權體制的反判和對弱勢者的同情。

鏡子:一部被隱藏的世界史》一書,充分題現Galeano身為作家的種種特質。原書出版於2008年,隔年即有英譯本問世,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於2012年直接由西班牙文發行簡體中譯,一年後八旗文化將簡體轉為繁體,於臺灣問世。這樣的翻譯歷程,也顯示在副標的變化上,從原版的「一部準世界史」,至英文版的「近乎每個人的故事」(Stories of Almost Everyone),到簡體版的「照出你看不見的世界史」,和最後臺灣版本的「一部被隱藏的世界史」,可以看出不同地區出版者對該書的理解和詮釋。相比之下,簡繁中文的副標掌握了本書的形貌,本書透過582則極短篇(包含小說、散文或詩等文體),不分疆域,依時序將世界各地的歷史紀錄下來,連貫而成一本宏大的全球史。西班牙文和英文的副標則更能掌握了全書的精神,使用「準」、「近乎」等詞彙,表明了對主流世界史的反諷與挑戰。暗指我們所熟知的世界史,其實是不完整、屬於少數人觀點,特別是那些擁有權力的統治者,以及後來宰制世界的西方霸權。這本書即試著挖掘那些微弱、不為人所知悉的其他異議;或者由被壓迫、被統治者的角度,重新去理解、翻轉既有敘事背後看不見的角落。

我認為英譯本副標更捕捉了本書的精髓(甚至比作者本人),所使用的「故事」一詞,說明了作者個人強烈的主觀選擇和詮釋,甚至帶有些許虛構氣息的訴說。全書的目的並非另樹立一世界史的解釋權威,作者的主要企圖,是要替歷史上世界各地那些與權勢戰鬥的反抗者發聲,如同簡譯本拉美研究者索颯導讀中所言,「反體制精神」Galeano寫作的核心,本書近六百則的故事所欲傳達的主旨便是反抗的精神;強調屬於「每個人」,則潛藏著鼓舞人們起身反抗的期盼,是紙背下作者的深切期望。

書名主標題「鏡子」蘊藏著更豐富的可能,從書中對中國史的引用,作者知曉「以史為鏡」典故並不會太令人意外;同時鏡子的意象也十分適切地形容本書的書寫筆法,一則則的故事,如同鏡像的折射,如真似假的敘事,更似鏡中的倒影。倘若從書中的內容理解,作者賦與了鏡子更深沉的含義,扣合了本書的主題──反抗的意識。在本書中,Galeano曾寫道「歐洲是照著鏡子看世界的。鏡子之外,什麼也看不到。」忽視了除了西方之外其他各地的文明及其成就,這是作者對本書主旨的自我解釋。更深一層而言,這番話在批評歐洲中心論之餘,就個人層次,透過鏡子觀看他者,也是多數人常犯的錯誤。這是人性必然的盲點,將自己視作世界運轉的中心,作為衡量事物尺度;如何跳脫自我中心,並擺脫成長環境所養成的刻板印象,才是理解他者或不同文化的根本。在網路時代的今日,資訊的量與取得都不再是難題,但還是常聽到對世界觀、歷史感不足的指責與遺憾,其問題關鍵正在於此。

最後,必須強調,讀者不用為上述的討論給恫嚇,這本書雖然有嚴肅的宗旨,閱讀卻是愉快的。Galeano的獨道之處,在於他的反抗絕非制式的鐵板一塊,而是廣泛而多元的,本書的議題便涉及了情愛、性別、文學、影像、音樂,甚至運動,無所不包;搭配他既犀利又充滿詩意的文字,本書閱讀過程欲絕非沉悶的煎熬。在某種意義上,不以道貌岸然的方式,關注非主流的文化議題,本身便也是反抗的姿態。

在評介本書時,很難不為最後一篇〈消失的物〉所感動,因為這段結尾,不僅總結了漫長的歷史敘述,勾勒了本書的靈魂,更是讓人沈思、共鳴乃至奮起的宣告,全文如下:

二十世紀在和平和公正的呼聲中誕生,在血泊中死去,留下一個比先前更不公正的世界。
二十一世紀也在和平和公正的呼聲中誕生,接著上個世紀的老路前行。
小時候,我堅定地相信,在地球上消失的一切,最後都跑到月亮上去了。
可是,太空人在月球上並沒有發現危險的夢,或是遭到背叛的承諾,或是破碎的希望。
它們不在月亮上,又在哪裡呢?
會不會是,它們沒從地球上消失呢?
會不會是,它們就藏在這地球上呢?

重新去挖掘那些夢想、承諾與希望,或許是作者寫作時最大的目的,也是期待讀者們在讀後所能採取的行動。

       一本好書,光是連書名都值得再三玩味,但讀後所激起的漣漪,絕非只是玩味或感動而已。



2014年7月24日 星期四

The Game Before The Game


世界盃這四年一次的足壇盛事,除了各隊的競賽外,也是各家品牌商業宣傳上的必爭戰場,各方廣告好手早已磨刀霍霍,準備大展身手,在這全球矚目的舞台上一較高下。

在眾多的廣告中,近期被Apple收購的Beats by Dre的廣告是我心中的最佳,沒有之一。

單從標語「The Game Before The Game」就足以顯示該廣告對於自身品牌定位的精準。

以耳機作為主要商品的Beats by Dre,其商品和運動賽事之間最直接的關係,正是準備上場競技的那一刻,透過耳機,和親友作出對最後的對話,然後將音樂推到最大,將自己和世界隔絕,進入自我的空間,準備迎接戰鬥。這不只是多數運動員上場前必備的儀式,也是多數人們在迎接生命中重大挑戰時的重要步驟。

一副好的耳機,是隔離自己與世界最重要也最必須的工具。

如果只是從商品的角度去衡量這支廣告,看到的只是創意;這支廣告不僅創意而已,而是顯示Dr. Dre所領導的Beats by Dre是多麼深諳運動及hip hop流行文化的精髓。

以前者而言,相較於選擇賽事之前的練習,將自己肉體反覆操練,以求能承受輸贏的挑戰;又或者賽事開始之後,腎上腺素瘋狂分泌,將自我完全燃燒於幸或不幸的命運熔爐;以及勝負分出之後的成王敗寇,於汗水交雜出於喜或悲所留下的眼淚。選擇這準備上場的空白時段,更能體現競技的本質。

這是一個無關他人甚至無關勝負的時刻,在這短暫的數秒中,所有的事物皆是混沌未明,唯一的敵人只剩下自己。你必須克服自己的恐懼,克服自己的期待,喜樂哀樂的情緒都不再重要,他人的眼光與品斷更是無關痛癢,你必須將這些雜訊完全抹去,讓真實的自我一點一滴慢慢浮現,你試著和自己對話,面對被世俗煩擾掩蔽的久違靈魂,挖掘打磨並且超越。超越自我,或許是句令人作噁的陳腔爛調,卻是任何競技背後的本質,並唯有在這一刻才能獲得體現。

就後者而言,嘻哈文化絕非單純的具象事物,諸如常舉的饒舌(rap)、DJ、地板霹靂舞(breaking )及塗鴉(graffiti)四元素,又或者各式無所不在變型與滲透,比如職業運動中所流露嘻哈性格,請容許我在「超越自我」之外再使用陳腔爛套的說法,嘻哈所涉及的是抽象的文化態度。我很喜歡《嘻哈星球筆記》一書中,作者引用Tricia Rose的說法:嘻哈為「一種文化形態,企圖傳達被邊緣化者、機會被殘忍斷頭者、處境被壓迫者的經驗。」換句話說,是與巨大外在壓力挺身對抗的姿態。這也是為什麼在體育賽事中,充滿著這種黑人的文化意象,在現實意義上,職業運動是許多社會邊緣人,逃脫不幸的出身,晉升另一階級的出路;在抽象層次上任何的賽事,都是人與命運的對抗縮影。

回頭重看這支廣告,這樣的氣氛無所不在,宛如英雄般的壯烈,背負著眾人的期待,和冥冥之中決定勝敗的力量對抗,而眾人之所以期待,不單只是榮耀的冠桂,而是那獎座後面象徵的解脫,從人生中無止無盡的束縛與壓力中掙脫的可能。也許,你還未曾發現,在這世上的任何一人在造物者面前都是被壓迫的邊緣。天地本質不仁,吾輩即是芻狗。

因此,不會有甜美如童話般的畫面,不會有歌功頌德的史詩場景,而是各式各樣夾雜著雜亂、迷信甚或光鮮亮麗的真實泥濘,而這一切在登上賽場的那一刻起即將淨化,人生複雜的沈重將被簡化為單純的規則與輸贏。毫不保留的努力與付出,你就有可能得到解脫,如同你那困頓平乏的生命。賽場即將呈現的正是這最大的謊言,但卻是人類賴以存活的謊言。

其實不用說那麼多,光是看配樂就知道Dre和這牌子多麼精準了掌握這樣的精神,無論運動或嘻哈文化。默默無名的團體,大名鼎鼎的Jay Z操刀,高壓的節奏,反覆地唱著:

Won't you follow me into the jungle (yeah)
Ain't no god on my streets in the heart of the jungle (oh lord child)
Won't you follow me into the jungle (yeah)
Ain't no god on my streets in the heart of the jungle (oh lord child)
Won't you follow me into the jungle

光憑這音樂,就堪稱完美,說明了一切。

這絕非只是Beats by Dre一次湊巧的成功,而是從成立以來一系列成功的經營和定位,遠的不說,在之前的Hear What You Want我們就看過了類似的震撼與感動。


有人說,Apple買下Beats by Dre,是後者經營上的一大勝利,然而,看看近期Apple沈迷在Jobs的迷思以及不要讓人發現自己只是另一個微軟的保守策略,買下Beats by Dre反而是Apple的高攀與幸運了。



2014年7月22日 星期二

女陰

花


具體而沈重的黑暗,包圍著我,重到軀體的邊界無法負荷的程度。宛如身陷黑洞之中,無限大的密度將一切都碾壓軋碎,毫無保留。

只剩下自我的意識,在全然的空無之中,莫名其妙的存在。

自己努力用這殘存的意識在漆黑之中感受,看還有沒有其他剩下,五官的功能似乎仍存在著,但僅能觀看著、聆聽著、嗅聞著、品嚐著、碰觸著黑暗,無力無能的作用。

如果可以自我了結,我一定不會遲疑。但要如何才能殺死抽象的自己?於是,我只能在黑暗中等待,雖然也不知道在等待什麼。

不知多久,黑暗之中開始變化,某樣未知的什麼朝自己而來。

一開始只感覺微微的溼熱,藉由漆黑傳遞。然後是滿溢的氣味,聞到的瞬間,那獨特的氣息,直接刺激著我意識的深處,我馬上知曉,潛藏於黑暗中不斷往往自己靠近的,是一溫熱溼潤的女陰。

當然,也許接近自己的,是一完整的女性軀體,但當我連自己的肢體存在都無法確定時,我也只能就眼前所有的條件推斷。那混合著溼、鹹、體溫的粘稠,無法有其他的想像。

隨著氣味的濃郁程度,如果在黑暗之中我能保有我的臉,那女陰一定徹底壓在它的上方。我的鼻輕輕抵著腫脹的陰蒂,綻放的陰脣觸碰著我的面頰,我的雙脣正對著那沃腴甘甜的源頭。

欲望主宰了我。

如果此刻我擁有形體,我一定會毫不猶豫舔舐面前的一切,如同寄生於宿主的水蛭般貪婪吸吮,讓腥暖汁液充滿體內,隨之膨脹,隨之蠕動。

而我確實在舔舐著。

很奇妙的感覺,我知道我只是沒有肉身的意識,但卻具體感受到自己正在品嚐著那美好的性器,用那不存在的舌細膩的感受每一吋肌膚,用那不存在的脣時而溫柔時而粗暴的吞吐每一條曲線,用那不存在的臉龐去領會那一波波激烈的扭動與顫抖。

如是反覆,在這沒時間與空間或任何事物的黑暗之中,天長地久。

終於,到了那歡愉的高峰,快感在極限的頂點爆炸,先是四散而後聚集,一往一復。巨大的力量將整個黑暗攪動,彷彿漩渦,將我的存在與所有的黑暗緊緊吸入,凝聚成一顆細小的圓,壓力在其中不斷升高醞釀,慢慢地,核心出現微弱的亮光,然後不斷漫散成巨大的裂縫,吞食清除著黑暗,張牙舞爪地擴張。

早已和黑暗徹底攪拌碎爛的我的意識,也一點一滴的隨著光明而消逝,但我卻沒有任何的恐慌與不安。

不單因為我知道在這光亮之中,即將迎接新的誕生,直到下一個反轉。

同時,我確信,在這亮與暗的輪迴之中,在意識存有的最後一刻,我已體驗了超越光明與黑暗的,完美的口交。



2014年7月15日 星期二

快問快答

我的變態宅男好友劉光哲,因為林書豪的關係,這一兩年也開始關心起NBA了,基於與人為善、讓這世上少個禍害的善念,只要光哲有任何NBA的疑問,大家都全力的幫他解答。他剛剛用Line問說「為什麼Wade的簽約價比Bosh少,他不是二哥嗎?」我立馬回答「因為他是老二哥啊!」

嗯,我想,這應該是我的本日最佳表現了。



2014年7月14日 星期一

結束:2014年世界盃冠軍賽



所有的安慰都是矯情。

在世界盃期間,最令人作噁的安慰方式,便是「四年之後會更好」或「四年之後捲土重來」之類的句子。

這無疑是遮蔽雙眼、昩著良心的自欺欺人。

先不要管足球世界的起落吧,反問一下自己的人生,有多少人可以說服自己,我比四年前過得更好?成長更多?

又或者回顧一下那些渴望至極卻又失之交臂的良機,有哪些真的能在幾年之後失而復得。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連自己都徹底相信的自欺欺人,一種則是活在勝利光芒下的人們,前者太過可悲,後者則與我無涉。

造物者創造了時間提醒生命的流逝,人類則發明了週期的規律來試著挽回捕捉那不會重來的離
去。

一旦錯過就是永遠失去。人們可以欺騙,可以等待,可以堅持,但這殘酷的事實必須認清。

更何況在足球瞬息萬變的世界裡,沒有任何人事物可以維持四年,遑論還會更好的保證。

四年後阿根廷還能再回到這冠軍的舞台上嗎?說實話,我連今年能進冠軍賽都感到驚訝。也許長年支持這支球隊,已經養成了無法信任的尖酸世故,習於批評而非稱讚,雙眼只能看到缺陷。太多太多的缺點可以檢討了,假如對面的敵手是以一塵不染的完美姿態晉級,那麼阿根廷一路就是泥濘中在跌撞掙扎,但最終還是站上了這舞台。

最後一戰,反而令自己徹底改變對這支球隊的看法,這無疑是今年阿根廷表現最好的一場,甚至勝過前場對荷蘭的表現。即使一路被詬病的平庸進攻,在考量沒有Di María的情況下,已經超乎自己的期待。而那令人害怕的中後場控制與防守,更有著超乎水準的表現。

沒有好的表現進入了決賽,表現超水準卻輸球,像某種惡意的玩笑,也像人生禍福難料的常態。

比賽結束後,近乎自虐的,玩了一整天「what if」的遊戲,從選球員到調度到臨場表現,最後仍是無解。

最後,突然問了自己另一個問題:假如阿根廷沒有打進冠軍賽呢?

然後自己微笑了。

不要再提四年或未來了,我們只剩當下,即便眼前是地獄般的景色,所謂活著便是要從中找到讓身心平靜的風景,繼續大步地走下去。

2014年巴西世界盃,亞軍阿根廷。



2014年7月13日 星期日

敗者的恐懼:2014年世界盃巴荷季軍戰




純然的恐懼,在茵綠的草坪上蔓延,決定了一切。

巴西這場的敵手並不是荷蘭,而是上一場七比一大敗德國之後的惡夢殘存。

一開始Silva的禁區犯規,雖然Robben看起來有形成單刀之勢,但局面並不是非犯規不可,和門將Cesar的配合,還是有機會把Robben行進和傳球的路線給卡死;即便真要犯規,這也是個失敗的犯規,伸手一拉,與其說要箝制對方的前進和攻擊,更像是某種心虛和害怕,不幸又遇到演技派出身的Robben,以及今年世界盃寬鬆的十二碼罰球尺度,結果就是Van Persie的一分。

失去的第二分也是一樣的情形,對Luiz這樣身經百戰的老將,在球門前解危時,把球往底線送出是最基本的觀念,尤其是以頭搥的方式,寧可給對方發角球的機會,也不要冒險賭場上那看不見的可能;但站在球門前的Luiz做出錯誤的選擇,Blind進了第二球。上半場這兩分的落後,給予巴西更大的壓力,剩下的時間就是不斷毛躁地進攻和防守,再也無法將比賽挽回。

雖然荷蘭整體表現遠勝巴西,但這兩分失球,絕對不是荷蘭的成功,而是巴西的失誤。失誤者分別是Silva和Luiz這兩位當今足壇的頂級後衛,不論前者魯莽的出手或後者拙劣的解危,都不是他們應有的表現,Robben的盤帶不見得會進球,在球門前往底線解危也不見得會變成烏龍,但那輸球的恐懼緊緊將兩人束縛,影響著他們,讓他們在下意識的情況下,做出錯誤的決斷,反而促成了他們最大的夢魘。

敗者最大的問題,不在於不敢追求成功,而是害怕再度失敗,綁手綁腳,瞻前顧後,不但無法取得逆轉的機會,反倒迎接來更巨大的失敗。

但又如何能責怪場上的球員呢?上一場對德國的敗北,是前所未有的潰敗,要看到被進七球輸六分的巴西隊,一生可能就這一次的機會,我們見證了歷史的一刻;而親歷這次失敗的球員們,每當人們提起這污名的記憶,必然會再提起他們的名字。上場結束後,Daniel Alves受訪時強調這一戰不會成為他們職業生涯的污點,或許吧,但也絕對是深深的缺憾。

就算不去考量什麼歷史意義,要在那麼短的時間內,由那麼沈重的打擊中走出,無疑是艱難的。

人心脆弱,一旦裂開,便難以輕易地縫合,更遑論當作不曾受傷般的正常運作。

一個月前,大概誰也無法料想,巴西世界盃留下的,竟是地主難堪的退場。

然而,持平來說,巴西的實力並沒有想像中的強悍,這次備受各方看好,很大的原因來自地主隊的優勢。2006奪失利冠後,巴西就進入了重整期。十二年經過,球員業已世代交替,總教練也從Dunga再換回了Scolari,這工程仍遙遙無期。

我仍然堅持相信Dunga的路線是對的,只有他願意面對,現階段巴西的球員天份是有限的,不乏優秀的球員,和1994、2002那兩屆的天才洋溢無法相提並論。身為黃金世代的一員,並且以嚴格的自我要求和訓練著稱,Dunga把巴西帶向了另外一條路。然而,作為足球強國的巴西,每次盃賽都有著非奪冠不可的壓力,再加上Dunga本人的個性,2010年八強賽敗給荷蘭後,他就辭職了。南非一役,並不能說失敗,從死亡之組出線,三比零輕取智利,輸給當年亞軍的荷蘭也才一分而已。

Dunga離去後,巴西隊面臨的就是一連串的災難,Menezes巴西在美洲盃失利,換回2002年奪冠教練Scolari結果就是2014年主場的羞辱。

他們都太執迷於巴西的過去天才輩出的榮光,Scolari的長處是給於球員空間,2002年的勝利靠得是初生之犢的Ronaldinho,那真的十數年才會出現的天才(也一如多數的天才,自我放縱而毀滅),此外後防上還有Lucio、Cafu帶領的防線做後盾,攻守的才華,之後Scolari無論在職業或國家隊都無法再複製那樣的成就。

重新找回Scolari是能理解的,現階段巴西有Neymar,後防則有Silva和Luiz,看起來頗有2002年的影子,但整體球隊的實力還是差太多,尤其在攻擊線上。再加上Neymar受傷、Silva禁賽後,以人建軍的基石被摧毀,又沒有可靠的系統作為支撐,每個人在攻防之際難以拿捏,就只看著對手一分一分奪取,任人宰割。

如今,失敗是如具體而沉重,對巴西的下一步也不見得是壞事,承認失敗,放棄過去勝者的包袱,也無懼再度失敗的挫折,如同所有的敗者一樣,一點一滴的於泥濘中掙扎然後爬起。

一旦有了這樣的覺悟,我們也許才有機會再次看到森巴於場上再現的一日。



2014年7月10日 星期四

拒絕回到巴別塔之前——《語言的死亡》讀後

《語言的死亡》一書為作者David Crystal於西元2000年寫成的著作,身為一位專業、聲譽卓著的語言學學者,並長期投身將語言學普及化的推廣者,本書可視為他在步入新世紀時,鑑往知來的忠告。誠如作者於自序所言,由1990年代開始,恐懼語言的消失並翼圖加以拯救,已成為全球各地的語言學界關心的課題。作者在完成另一著作《英語帝國》後,也感受到這股強勢語言所帶來的「語言生態環境」的浩劫,於是寫成本書。

全書共分成五章,分別是〈何謂語言死亡?〉、〈何須關心語言死亡?〉、〈語言何以步向死亡?〉、〈如何著手拯救語言?〉、〈語言復興是否有望?〉。這五個問號背後,可以歸納為三個層次,一是定義了語言的死亡為何物(what),其次則為語言為何(why)死亡,以及為什麼不該讓語言死亡,最後則是如何(how)拯救語言,是否真能將瀕臨絕種語言復興。此外,細讀書中還潛藏著另兩項潛流,即語言的死亡會影響到每一個人,故拯救語言也是每一個人的責任(who)。另一則是時間(when)的問題,語言死亡的危機已經迫在眉睫,歷史上各式語言不斷地在死去,而如今在全球化以及強勢語言的雙重作用下,各式弱勢語言正以崩潰之勢快速消逝著。

語言死亡意指再也沒有人說這種語言,而有多少語言正瀕臨死亡,所面對的危機有多巨大則難以量化,綜合各方的估算,保守估記未來百年之內最少有百分之五十的語言會消失,更悲觀地看法,則將近百分之九十的語言不會再為人們使用,僅剩六百種語言存活。為什麼語言的消逝會是危機?在《聖經》巴別塔(Tower of Babel)的故事裡,語言的一致才是平和原初狀態,分歧才是一切糾紛的起點。作者指出這樣的思維,是從強勢語言出發的論調,同語系的內戰和紛爭在歷史上層出不窮。作者引用生態多樣性的邏輯,作為保存語言最大理由,一種語言反映著使用族群的知識累積、歷史文化、身份認同、以及世界觀等抽象價值,語言是以人作為本位,藉由對不同語言族群之間的歧異與溝通,可以擴大人類知性和感性的世界。

在歷史上,語言之所以會消失,第一種可能便是使用族群的滅族,譬如天災、疾病、饑荒和人為的殺戮。第二種則是文化的同化,有些弱勢族群雖然存在,但面對優勢族群各式各樣、直接或間拉的滲透和支配,造成語言使用者的日漸減少,最終無人聞問。後者也正是拯救語言最當著力之處,即透過正確適當的語言保護政策,讓不同語言之間的天秤不會僅向單方面傾斜。作者十分具體的說明如何去拯救即將消失的語言,第一步是詳盡的調查,對語言的生態分佈有所理解,知道各種語言的處境,排定先後和手段,並結合官方的力量制定合宜的政策。此外,也要喚起民眾的注意,由下而上對不同語言給予尊重和空間;特別是那些瀕危語言的使用族群,改變他們的態度,讓他們了解先人語言的獨特,並感到驕傲,進一步願意學習、使用,凝聚族群的力量,抵抗同化的壓力,語言才有永續留存的環境。最後,以現階段已被成功拯救的語言為例,作者將語言的復興條件歸納如下:(一)提高瀕危語言的族群在支配族群裡的尊嚴;(二)增加瀕危語言族群於支配族群裡的財富;(三)提高瀕危語言族群於支配族群裡的法律權力;(四)加強瀕危語言於教育體系裡佔的位置;(五)瀕危語言族群若能將語言寫成文字;(六)瀕危語言族群若能善用電子科技。作者並於附上如何組建復興語言工作隊的具體要件和方式,指導們如何去實際保護瀕危語言。

作者在書末感嘆,當今世上的語言正以前所未有的高速死去,拯救瀕死語言絕對是當前首要之急。在這樣緊迫的前提下,這本書絕非空談高論,而是十分務實的搶救指南。如一開始指出的,本書寫成於2000年,近十五年經過,局勢只是更加險惡。敏感的讀者會發現,本書雖然講的是語言,背後其實是族群共存的問題,語言和人密切相關,對語言的保存和尊重,便是對不同背景的個人或群體的保存和尊重,也因此拯救語言,便是要去除強勢族群的政經、文化上的霸權,讓處於劣勢的族群文化得已盡情舒展,不受打壓扭曲。在多元族群的臺灣,以語言為引所導出的多元文化問題,諸如強勢語言結合意識型態後的相互攻訐、對原住民等少數語言的漠視打壓等,都是刻不容緩的難題。本書前面有黃美金、尤哈尼‧伊斯卡卡夫特、孫大川等人的序言,言簡意賅,是想要了解臺灣語言保存現況,特別是原住民部分的重要參照。

書中曾引用一位擁有南非伊科伊族背景者的悲嘆:「我覺得像喝陌生女人的奶水長大的,好像我是別人養大的。有這樣的感覺,是因為我不會講我母親的話。」那哀傷無疑是沉重的。也讓我們想起傅正這位臺灣民主前輩,作為1949年之後遷移來台的江蘇人,於競選場合,每次都會對台下群眾演講的開場白:「今天我來發表政見,先要跟大家說聲對不起,因為我講的不是北京話,也不是臺灣話,而是我媽媽的話。如果聽不懂,要向各位說聲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三鞠躬)。」作為一位運用當時強勢語言使用者,傅所表現的是一份謙卑且包容的同理心,在我看來,也只有這樣的同理心,才是化解那深沉悲哀的唯一解答。



2014年7月6日 星期日

閱讀的強者、弱者及其他

child

我總是用非常主觀而充滿偏見的態度去衡量事物,如同所有的人類。

在閱讀這件事上,我區分強弱的方式十分簡單,閱讀世界的強者,他可能不常推薦書,但只要久久推薦或引用一次,那本書必然可觀,能夠讓你一翻開即廢寢忘食地讀完,深怕錯過字字句句所構成的毎個情節或論述,直到闔上書本的那一刻。你所進入的不只是作者的世界,同時也是推薦者的心靈。如同上古的薩滿信仰,他將自己的靈魂噴灑釋出,與冥冥之中那玄妙的偉大合一,進而將融合後的通達與美好傳達世人。

弱者剛好相反,很常推薦,也能自成道理,但經他們薦讀的書籍,雖說不差卻總是少了點什麼,沒有那種讓人忍不住共鳴與沸騰的情緒。說穿了,他的推薦就只是捕抓當下流行的浪花。不斷與他人分享流行,不過是要展示那脹大的自我。閱讀書裡的每字每句,你只感受到那溼濡黏稠的自大熱風襲面,逼得人只想逃離。

不只是閱讀,這世上許多事物的強弱,都能以推薦為標的區分高下。

當然,這世上也有不推薦他人的強者或弱者,但前者境界太深,不是現在的我所能感悟;後者則根本不在意這無聊的遊戲,某種意義上反而才是真正的超越。

無論如何,強弱皆無妨,每個人在世間都有自己最舒適的位置。這世上最悲哀的,是既非弱者又渴望假扮強者的推薦人,無法掌握時勢所趨以彰顯自己,更無法呈現普世的心靈共相,僅是假裝上身騙財騙名的偽乩童,在自己狹小的神壇裡,偏執的喃喃著。



2014年7月3日 星期四

來自iPhone的忠告

在隱忍多時之後,我的iPhone終於受不了了,決定用撥放Metal Church這首《Generation Nothing》和我對話,嚇得正在騎車的我一身冷汗。

翻譯過來,它想講的大概是:「你是鬧夠了沒,淦寧梁荖稽掰、糙寧拔的係賽康(沒想到我的iPhone這麼性別平等政治正確),你是打算要偽裝自己什麼鬼憂慮症上身多久啊,你這連90公斤都舉不過去的死孬小,在那邊哀哀叫什麼絕望,縮在那邊萎靡,等你幹臥舉破百才有資格再哭爸哭母啦(沒想到我的iPhone也是健身控)堅強點,把你的狗屎集集在一起啦(沒想到我的iPhone也講美式中文),淦。」

嗯嗯,知道了,拍謝也讓你擔心了,我的iPhone。




2014年7月1日 星期二

明日的派對

golden

就像一場沒有終點的夢。

每個人都不斷地和妳說著,明天派對見,反反覆覆。

但妳完全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會那麼有把握妳的出席,妳根本不知道派對的具體時間具體地點具體目的。

妳覺得妳像徬徨無助的灰故娘,沒有受邀,綑綁於勞役,可是即便真的有仙女幫助,妳也不知該搭乘南瓜馬車前往何方。

更何況,那短暫如喀藥幻象般的不實美好都只是奢望,最終不會有那美麗炫目的禮服,獨特精緻的水晶鞋,不會有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伴隨自己的只有殘破的空虛。

但每個人還是一直對妳說著,明天派對見,反反覆覆。

妳只能禮貌回禮,微笑以對。

妳不想說謊,假裝自己心領神會盛裝赴宴;也不想曝露自己的無知,用疑問和婉拒,澆熄他人眼底的熱情,替之以失望的鄙視。於是妳就只能擺出笑容,聽聞一次微笑一次,隨著聽聞的頻繁,那笑容常駐臉上,彷彿像張難堪的面具。

最後,妳已分辨不出何者比較可怕,是他人不停止的默契,還是自己的虛偽。

所有的派對都在明日,耀眼奪目,每個參加者好似都能分享光芒。然而,所有的悲傷都在當下,拉扯著妳進入內心的黑暗,品嚐著心的死亡。當妳看著心一點一滴的乾枯乃至斷裂,妳也開始和其他的信仰者一樣,期待著明日派對的救贖。反諷地,派對的管理人卻斬釘截鐵的表明著:「這裡不歡迎乾枯斷裂的心。」

體會了這道理,妳就了解自己什麼都無知的迷惘,也明白他人熱情的招呼。

在他們的眼底,妳看到自己倒影的絕望。

妳能做的只有不斷祈禱,祈禱著這場夢境能趕快結束,至少至少,在夢裡的人們趕快發現,妳不屬於這甜美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