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17日 星期五

異空間的聲響--記號士,《為時間作過的註解》



在村上春樹的小說中,某種難以名狀的異空間反覆出現,那是介乎現實與非現實、意識與潛意識之間的地帶;具有現實實存和意識感知的元素,卻以非現實或無法理解的方式運作。不同於潛意識構成的夢,它有著沉重的存在感,然而充斥其中赤裸殘暴的本能和欲望,亦無法等同我們所生活的日常。小說中的主角必須不斷經由跨越井、牆、橋樑等象徵性的意象,反覆進入回歸那樣的空間,挖掘潛伏於現實世界底層的暗流,以及人類皮相下的原初本性。經由這樣的象徵手法,作者能夠精密地剖開現象和人性,無論故事內容是多麼荒謬難解,仍能和讀者產生共鳴,甚至比寫實的描述更能吸引讀者。因為透過對那樣異空間的閱讀,讀者也能深入自己的內心,面對真實的自己。

對我來說,聆聽記號士這支以村上作品內容為名的樂團,於2014年所發行的《為時間作過的註解》,有著類似閱讀村上那異空間的感受,同樣集合著現實與超現實的要素,介乎意識和潛意識的運作。

這當然和樂風有關,他們所屬的樂種本身就具有遊移於意識有無之間的特質。但也不是所有同樂風的樂團都能有類似《為時間作過的註解》的成果,連記號士自己也是在幾經摸索、嘗試之後才交出這樣的成績;能直接與人心內裡的各種層次共鳴著,甚至引導著聽者挖掘出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存在。之所以能如此,自然是各種機緣下的構合,最大的關鍵,或許是加法和減法的成功交替。加法指的是技術的鍛練和深造,減法則是以深厚的基本功底,將自我壓抑到極緻,如同海嘯來臨之前的快速潮退。

在他們的音樂裡,無論人聲或器樂都刻意的壓抑,模糊了面貌,也連帶去除了自我意識的外殼,沒有乖張的炫技或作態,也因此才能直接呼應著心靈的底層。如同村上的井、牆、橋樑,一旦穿透了外表的具象,就成為進行異空間的孔道。記號士的音樂應作如是觀,《為時間作過的註解》無法一首首的去聆聽,而是如同雲霧般一整片的迎面撲來,還來不及辨別、析理,你就已經被音樂包圍,滲透你的每個毛孔,融化其中。

在沒有自我的聲音中,聽者也得已剝去自我的軀殼,産生內在直接的共鳴。換句話說,唯有如此累積功力,刻意壓抑、打磨自我至極限的音樂,才有辦法犀利地切開聽者外在防備,達成心與心的對話。

在這巨大自我四處張牙舞爪、恣意橫行與膨脹的年代,記號士這樣的聲音,以及所打造的空間,是難得而不容錯過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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