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7日 星期一

寫手

3776


「他是我們公司最佳的寫手!」老闆總是在人前這樣稱讚著他,和靄的語氣輔以讚許的目光,眼角的魚尾紋裡流露著不明所以的驕傲。

但他卻沒有感到任何開心的情緒。

在他的理解裡,「寫手」絕對是個負面的詞彙,稱不上讚許,象徵的是一台沒有任何思索能力自動化生產出一堆文字的機器。

寫作一事絕非如此,他的文字也不當如此。

如果心中沒有任何值得以文字具象化呈現的思考,那麼就不會產生相對應的書寫。先有光的概念,而後才會有日月星晨的存在,誇躍著日月星晨的爍眼奪目,而忽視光的重要,無疑是捨本逐末的錯置。

過去那年少輕狂的他,一定會這樣堅持,並努力想辦法反駁。

但現在的他只覺得這樣的想法天真至極,並為自己還能講出這樣冠冕堂皇的詞語覺得羞恥。

人生至此,什麼也不該或不想多說,在心裡的某處他默認了「寫手」這樣的說法,當然還是不覺得被稱許,卻承認這是對於現實最適切的描述。對於此時此刻的他來說,寫作就是機械式無意識的文字生產,字字句句之間,如同這廣大的世界,無法察覺出一絲他的存在。

先有光而後才有日月星晨,如果是神諭描繪的美好順序,那麼有日月星晨而無光,則是人間的無奈常態。

這或許該稱成長?亦或稱為認命?

不多想了,眼前待處理的工作高疊,已沒有胡思亂想的時間。他打開桌上的參考資料,對著電腦以一貫的節奏打起字來,字元在螢幕上不停增加,自我的意識則漸漸抽離,漂浮天際,以客觀第三人視角,欣賞眼前這台人肉文字處理機規律的運作。

突然間,他驚訝地發現,眼前這被稱作自己的肉身,竟真的一點一滴化成了一隻巨大的手,緊緊握住那不知從何而來的巨大筆管,恣意讓墨水噴灑,並經由一次次的噴寫,感受到那在遙遠彼端大腦傳回的高潮,微微顫抖,分享著那分快感與喜悅。

在那一瞬間,他的意識知道,自己再無肉身。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