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4日 星期五

無論喜歡與否:奧斯卡的種族爭議與我們不無關係

(原文已刊登在The News Lens關鍵評論

無論喜歡與否,不可諱言地,奧斯卡金像獎頒奬典禮都是當今影壇最有影響力的盛事。這除了突顯美國好萊塢影業無法撼動的霸權地位,也不得不承認,奧斯卡影展在藝術和商業之間取得了巧妙的平衡。每年的頒獎典禮,總是眾星雲集,星光閃閃,光是走紅毯就足供人們評頭論足許久;每年各大奬項的提名名單的頒佈和最後結果,或偶有失誤或異議,整體而言,雖不見得一定是當年最傑出的影片或演出,但大抵都能代表著不同時期流行文化的主流意向。

在光鮮亮麗頒獎舞台背後,今年有股強烈的衝突和緊張正在發酵著──非裔美人社群對奧斯卡金獎像及其主導者美國影藝學院「種族歧視」的控訴。男女主角與配角的提名名單,全部皆為白人,倘若連2015年的提名一併攤開,美國影藝學院等於宣告了這兩年之間,只有白人才是演員,其他人種都被否定。

若把範圍拉得更廣,導演獎項要不是有墨西哥出身的大師級導演Alejandro González Iñárritu連兩年精彩的表現,以及《逐夢大道》這樣以金恩博士和塞爾瑪遊行為主題的片子,奧斯卡在重大獎項上可說是「白」得徹徹底底。

即使避開使用「種族歧視」這樣具有情緒的字眼,對奧斯卡缺乏「多樣性」(diversity)的指控,由來以久,尤其涉及到美國黑白問題這最敏感的神經,屢屢成為論爭的焦點。在奧斯卡八十八屆的得獎者中,僅共只有五位黑人影帝、影后,從六0年代初期Sidney Poitier獲獎之後,即陷入漫長的空窗期,直到21世紀2001年才由Denzel Washington打破這非裔美人僅能獲得最佳配角的潛規則。

同年並有Halle Berry同榜封后,之後陸續出現Jamie Foxx、Forest Whitaker等男演員獲獎。2013年上映以黑奴為故事背景的《自由之心》(12 Years a Slave),則獲得該屆的最佳影片,當年的最佳導演獲獎者則為墨西哥導演Alfonso Cuarón,再加上前年獲獎的李安,似乎都在說明著進入新世紀之後,奧斯卡開始逐漸改變。

但接連兩屆相關爭議又起,尤其是今年演員的部分。以知名導演Spike Lee,以及Will Smith其妻子Jada Pinkett Smith為首,紛紛提出批評和質疑,再加上網路社群媒體以#Oscarssowhite的發酵,迅速於網路上漫延燃燒,也引起非裔美人平權社團的主意。

不可諱言,21世紀的奧斯卡在多樣性上已大有進步,除前述非裔美人外,拉丁籍和亞洲籍背景的獲獎者亦不在少數。因此,像資深英國演員Michael Caine、Charlotte Rampling便對這種的批評不以為然,認為最終的標準應該回歸藝術本身,依據「多樣性」的政治正確而做的調整,反而傷害了獎項本身的客觀價值。Charlotte Rampling更直言「多樣性」反而變相造成了另一種「種族歧視」。

那麼究竟今年為什麼會引起那麼大的軒然大波?原因可能分為幾個方面,首先自然多多少少涉及了行動者個人的層面,譬如Will Smith和Spike Lee這兩位才華洋溢的電影工作者,卻一直無法在奧斯卡的舞台獲得相對等的評價,屢屢失之交臂。當年因演出拳王阿里獲得男主角提名的Will Smith,他在落選時當下的表情以及中途的退席,至今仍令人印象深刻。要強調這種個人的沮喪感,絕不是單一個人的,而是非裔美人從業人員普遍的挫折,所以才會引起各方熱烈的響應。

此外,也或許是最直接的因素,今年以非裔美人為主角的或主題的佳片頗豐,這也是和去年最大的不同。以洛基訓練宿敵阿波羅之子的拳擊電影《金牌拳手》(Creed),男主角Michael B. Jordan在片中表現精彩,但這部由黑人導演Ryan Coogler編導並充滿非裔和拉丁裔演員的影片,最後只有Sylvester Stallone獲得提名。

以hip hop文化指標團體NWA故事改編的《衝出康普頓》(Straight Outta Compton),導演亦為黑人F. Gary Gray,幾個新進演員的表現也令人稱許,但全片僅或編劇的提名,而兩位編劇則為白人。如果說運動和hip hop文化一向不是奧斯卡的喜好,那麼Will Smith主演的《震盪效應》(Concussion)和Idris Elba主演的《無境之獸》(Beasts of No Nation)則完全是標準的奧斯卡品味,前者依真人真事改編,講述一位奈及利亞的移民醫師,隻手揭露美國足球聯盟NFL醫療安全,並在對抗的過程中理解並成為他理想的「美國人」。

後者則改編自小說,講述一身陷戰火的國家中,一位小男孩加入游擊隊的故事,討論戰爭對人性的影響和扭曲。兩位主角都在片中發揮了精湛的演技,並獲得媒體與其他影展的肯定,連前述Michael Caine、Charlotte Rampling在聽聞Idris Elba竟連被提名都沒有時,都忍不住驚訝。今年成績如此豐碩,但美國影藝學院卻置若罔聞,也難怪會激起那麼大的反彈。

根本的問題還是在於結構。美國影藝學院的會員九成都是白人,近七成以上為男性,並多數超過五十歲以上,這自然和它保守僵化的會員推舉制度有關。先天條件的侷限並造成了它的價值觀點,即便沒有歧視特定族群的主觀意願,卻很難不讓人非議。

事實上,美國影藝學院的構成雖然極端,卻多少是好萊塢主流,乃至美國社會與文化的縮影,越來越多的優秀黑人演藝人員出現,連歐巴馬都能超越膚色入主白宮,但總讓人覺得上層階層或核心價值仍然是屬於白人,眾多的改變與開放都僅為有限度或表面的不同,內裡的歧視高牆始終高聳在那,隨時好像都會扭轉一切,難以打破。

Charlotte Rampling所說:「保障多元是另一種種族歧視」,不無道理,但絕非她所謂的歧視白人,而是保障多元的善意,往往選出一些政治正選的作品,結果仍是白人主流價值的展現。這種細微但影響深遠的界線,沒有身處其中是難以理解的,所以Michael Caine、Charlotte Rampling會有那樣的發言,而George Clooney立刻表明支持,並強烈批評這十年奧斯卡大走回頭路,就說明了這問題真正觸及的不單只是電影,而是美國社會種族爭端脈絡下的一條支線而已。

這樣的爭議還有待發酵,尚無解決或停止的一天,所謂的「平等」的觀念與實踐從來不是被寫定,而是要靠人們不斷的摸索與改進。對於非美國人的我們,這樣的爭執依舊有值得反思與借鏡之處,從廣的角度,好萊塢是今日電影世界主導力量,是構成主流文化的一部分,身陷其中我們,可以去思考這股浪潮背後的核心價值究竟為何,而非一股腦的接受。

此外,也是更重要的,臺灣看似好像沒有「種族」問題,但其實漢人對原住民族的偏見和侵害從未停止,而內部不同族群之間的衝突和歧視亦時有所聞,奧斯卡的爭議說明了要消除歧視是如此的困難,或許也值得我們省思我們眼下的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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