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31日 星期日

喊停的勇氣——《築夢大道》走過的血淚之路


(原文已刊登在The News Lens關鍵評論

電影《逐夢大道》(Selma)以由金恩博士所領導的「薩爾瑪遊行」為描述對象,該運動針對當時阿拉巴馬州對非裔美人投票登記的刁難而起,希望能打破種種形式上或檯面下的打壓與迫害,確保憲法所規定的投票權利能徹底被行使,不受膚色限制。這場由薩爾瑪到州首府蒙哥馬利的遊行,是非裔美國人民權運動(African-American Civil Rights Movement)的重要事件,特別是1965年3月7日,發生在艾德蒙皮塔斯橋(Edmund Pettus Bridge)的「血腥星期天」事件,更是60年民權運動的重要一幕。

2014年電影的拍攝也受到高度矚目,大小獎項無數,尤其John Legend和Common兩人於奧斯卡的舞臺上,搭造艾德蒙皮塔斯橋為背景,演唱主題曲〈Glory〉,那賺人熱淚的一幕,將會成為奧斯卡頒獎典禮的經典表演。

鑑於傳統教科書對美國1960年代一系列民權運動的介紹過於粗略,造成多數人對於美國近現代史的演進一知半解,往往把黑白種族歧視的消解想得過於簡單。任何歧視的化解,從來就不是一刀兩斷「從此過著幸福快樂日子」的童話,歧視從未因一場戰爭、一篇演講或一號法令即一次解決,歧視總會不斷以不同樣貌還魂,只能靠著各個擊破的勝利累積,逐漸改變。

南北戰爭之後,在憲政的層級解放了黑奴,但接下來則是在一連串黑人法令(Black Codes)的頒佈,這些法令使歧視變向留存,成為1950年代中葉起非裔美人民權運動抗爭的焦點。1964年民權法案和金恩博士獲諾貝爾和平獎,看似好像取得勝利,但仍存在各式的行政阻擾和三K黨的血腥威脅,觸發著或大或小、種族騷亂與平權運動,薩爾瑪遊行即為其一。

在這樣波濤洶湧、正反力量相斥相激的情勢下,能匯集群眾的力量,取得各方面的平衡,與公權力在背後撐腰的歧視對抗,進而扭轉整個體制和時代,考驗著領導運動的人們。

類似的電影敘事,往往流於個人英雄史詩的書寫,將一切光榮化約在少數個人的洞見和卓識;這樣的方式或許合乎人性所需,但多半偏離現實。本片則不然,金恩博士雖為主角,卻不採取歌頌的視角,而是寫實呈現於各方壓力作用下,金恩博士及其團隊對運動的策略和籌畫;並不刻意營造誇張浪漫的戲劇張力,反而以冷靜對待事件中的所有人事物,更偏向紀錄片的敘事。

金恩博士不見得每個決策和步驟都是正確,有時事情能按計畫進行,有時則換來出乎意料的大敗,每個轉折對金恩博士的團隊來說都是一次人神交戰,重新作出前進或後退的選擇。一方面必須要有衝突才能吸引關注,又不能令手段過於激烈,造成參與者的受傷和世人負面觀感。另一方面還必須考量和官方的距離,既是要打倒對象,必須透過不同的管道和溝通、談判,找出雙方皆能接受的提議。為了尋求運動的推進,領導者們得在堅持與退讓之間,做出各種選擇,慢慢在層層黑霧中摸索。

「薩爾瑪遊行」便是在一次次摸索中逐步到達蒙哥馬利的路途,各進行了三次遊行,第一次造成傷亡,乃至後續一連串血腥事件的「血腥星期天」,第三次方成功抵達。一次充滿張力、一次充滿感動,但本片最動容的則是第二次,金恩博士帶領人們走上橋上,因為第一次的衝突讓雙方劍拔弩張,山雨欲來,沒想到他在禱告之後,卻選擇喊停,看似有些令人錯愕,甚或有些缺乏張力,但正是全片最動人的一刻,因為他身上所背負的不只是對理念的責任,而是對整個運動的發展、世人的觀感,以及最重要的,那些因你而投入的支持者必須有所承擔。

激動地喊衝向前是容易的,驟然喊停,承受質疑,並謀求週全而完備的折衝與解決,以期圓滿的結局,才是真正的勇氣與智慧。好的運動領導者,是在泥濘之中,匍匐前進,而非高高在上,自負為理想的化身,一意孤行。因此,那喊停的瞬間讓全片跳脫了淺層的英雄頌揚,還原一場成功運動的深層邏輯,說明了「薩爾瑪遊行」為何成為一場光榮運動,而非當時代諸多紛亂的其中之一而已。

這部電影還原了「凡人」的金恩博士,也正因為有種種掙扎,正顯出他聆聽團隊紛雜的意見,作出最後種種決斷的偉大,本片選擇以諾貝爾和平獎作為開頭,隱喻著他最關鍵的性格,那對信念的堅持和對和平的熱愛,間接說明了「薩爾瑪遊行」的走向,人們除了記得這種遊行之後的收穫,更應該記得這收穫是如何獲得,以及背後的精神,這才是「薩爾瑪遊行」和金恩博士留給後人最大的遺產,也是三年後的槍響所奪不走的勝利。



2016年1月21日 星期四

凝視世上的鹽--《薩爾加多的凝視》(The Salt of the Earth)



(本文已刊登於臺灣原住民族圖書資訊中心部落格

這是一場英雄惜英雄的對話。

1945年出生導演的文‧溫德斯(Wim Wenders)是當代電影的最重要的巨匠之一,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由早期的公路電影到後來各式主題的嘗試,交出了一部又一部的經典,關於他的電影有太多可說,無數的專書也難以講盡他作品所給予人性的憾動,其對影像經營的用心,讓每幅畫面都如同詩一般的充滿深厚的低韻,是他的特色。在他的電影裡,畫面不是敘事的附庸,畫面本身即為故事,觸動了每個觀影者的內心。也因此,他不僅是電影導演,同時亦是攝影家,出版過攝影集《一次》。

《薩爾加多的凝視》(The Salt of the Earth)是他以攝影家塞巴斯蒂奧.薩爾加多(Sebastião Salgado)生平與作品為對象所拍攝的紀錄片,令人意外的,這位年齡僅和和文‧溫德斯相差一歲,但風格截然不同的攝影者,是他所欣賞的對象,如影片一開頭的自述,從很早開始溫德斯即被薩爾加多的作品所震憾。不同於溫德斯影像作品所充滿的日常和生活的樣態,薩爾加多的作品則以壯美作為基調,無論是何種主題,從個人苦難的描繪到對大自然生態的致敬,每幅照片都呈現出氣偉恢偉的壯麗,美麗到不似真實的存在。

文‧溫德斯同時以仰慕者和同業者的身份,在與薩爾加多兒子一同的導演協助下,完成了這部紀錄片,讓薩爾加多講述他作品背後渴望的捕捉、他每次的攝影計畫背後訴諸的理想,以及他個人生命的歷史和他創作之間的關聯。溫德斯並親身和他一同拍攝,紀錄了薩爾加多在拍攝時的態度和堅持。同時,作為同世代的同行,可以感覺溫德斯隱隱的對抗意識,在本片畫面的營造上,時不時出現對薩爾加多風格的挪用,並加入自己的風格,形成溫德斯一貫的敘述。

既相惜相知,又隱隱相競相抗,兩股力量所構成的張力,激出了不是火花,而是莫名的溫暖,在那種溫暖的撫慰下,讓觀影者去體驗兩人一明一暗的藝術表現,進而感受作品背後所要傳達對人類全體與生態環境的關懷。

當然,對本片或對薩爾加多作品的批評,則可見《攝影之聲》主編李威儀〈溫德斯的凝視怎麼了? —關於《薩爾加多的凝視》〉一文,該文繼承了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以來對他的批判,認為他過於陷溺在壯碩華麗的美學風格,使被攝者所面臨的苦難被表面化,或許能激起同情心的共鳴,卻無助於對現實的理解或改變。溫德斯則無視於這樣的質問,讓片子流於溫情,喪失了質問的機會。

這樣的說法不無道理,也提供了我們理解本片與薩爾加多作品的重要視角。溫德斯在紀錄片的拍攝上確實常有流於溫情的情形,以為人所熟知的《樂士浮生錄》 (Buena Vista Social Club)一片為例,在歌詠這些音樂人的同時,卻忽略了對古巴社會環境的關注。然而,很難相信長期置身於影像世界,並且愛好薩爾加多作品的溫德斯,會不曾知曉桑塔格那麼經典而著名的責難,筆者認為溫德斯的沈默本身或許即表明了他個人的立場,選擇忽略甚至選擇以薩爾加多作為紀錄的對象,即說明他對這些批評的反對;與其說他不質問,或者本片所潛藏的拍攝目的即在反駁這些質問,從同為藝術工作者與愛好者的角度給予或深或淺的反擊。

或者,作為紀錄片導演的溫德斯,其實比較接近分享者的身份,試圖用影片將他覺得美好而迷人的事物與世人共享。

評論家有他的使命,藝術家有他的堅持,觀眾則應該有自己的判斷與選擇,無論塞巴斯蒂奧.薩爾加多的作品是否過於耽溺於個人的美學,又或者在本片中文‧溫德斯是否過於溫情,都必須在親自看過之後才能確認。也不管個人最後的判斷為何,可以確定的,《薩爾加多的凝視》對了解或感受兩人藝術的創作和視角,絕對是最令人感動與溫暖的切入。



2016年1月20日 星期三

道別

當那些年輕的美好都變成了於寧靜中的安息,我們才猛然發現鏡中的自己早已滿佈蒼老。

只能一再的告別,有時流淚有時微笑,用那其實也所剩無幾的生命。


2016年1月16日 星期六

追問是趨近真相的唯一方式——《真相急先鋒》的提問



(原文已刊登於The News Lens關鍵評論網

誠如在《真相急先鋒》(Truth)扮演美國知名主播Dan Rather的Robert Redford於片中所言,作為第一個獲利的新聞雜誌(news magazine)型態節目,CBS的《六十分鐘》(60 Minutes)無論在新聞媒體乃至流行文化的場域都有著舉足輕重的歷史地位。

這並不是好萊塢第一次以《六十分鐘》作為拍攝的題材,1999年Michael Mann執導的《驚爆內幕》(The Insider),就曾以該節目為對象,描述該節目製作人之一Lowell Bergman,是如何與曾一度任職菸草產業的Jeffrey Wigand合作,讓他在《六十分鐘》擔任專家證人,揭露菸草公司刻意隱瞞忽視尼古丁致癌的事實。

從說服Wigand扮演「吹哨人」(whistle-blower)的角色,對抗菸草產業這樣龐大的財團,說出與世人健康利益息息相關的訊息,與他一同承擔四面八方的壓力,尤其被踩到痛腳的財團還和電視台有著緊密的關係。Al Pacino飾演的Bergman完全無所畏懼,一心只想將事實揭露,他的堅持與Russell Crowe飾演的Wigand所面對掙扎和煎熬,構成了本片的主調,刻劃出一則「硬新聞」(hard news)誕生背後那人性的柔軟面相。無論在口碑與票房上,都取得了不錯的佳績。

如果說於上世紀結束時上演的《驚爆內幕》,詮釋的是《六十分鐘》曾有的輝煌之一,以Lowell Bergman為例首,從典範的角度訴說「新聞」或「新聞人」為何,那麼《真相急先鋒》的故事則完全相反,以2004年《六十分鐘》報導小布希總統靠特權加入國民兵以逃避越戰,並在1972-1973年未依法在營區服勤,但隨後被發現為其中一份關鍵的證據-吉里安上將的備忘錄有偽造之嫌的「吉里安文件爭議」(Killian documents controversy),講述新聞人的堅持以及新聞倫理的複雜。

本片改編自主角Mary Mapes的自傳,她當時擔任《六十分鐘》的新聞製作人,也是這則報導的主要推手,前述Robert Redford飾演的Dan Rather既是他的合作夥伴,也是他宛如父親般的堅定支持者,電影前半主要敘述兩人所率領的新聞團隊,追查這則報導的過程,如何在最後關頭終於突破難關尋得證據和證人,並在檢查過相關事證之後公佈於世人面前。

然而在節目撥出之後,劇情突然急轉直下,對於報導的執疑聲浪四起,尤其集中在備忘錄是否偽造上。成為眾矢之的的Mary Mapes,陷入了新聞的澄清、內部的調查以及捍衛個人名譽的多方戰線中,成為整起事件的代罪羔羊,不僅她及她的團隊成員被電視台開除,同時整個新聞部相關人員也被大換血,連Dan Rather亦辭去CBS主播的工作。

對於該事件陌生的觀眾,前半部提及大量的人事時地物,在觀影時不免有些急促,但這一切背景細節的交待,目的都是為了之後劇情的開展,為了相關辯論之需,電影後半部給觀眾豁然開朗之感。這樣的安排,一方面有原著自傳敘述的痕跡;同時也顯示這部片子最成功的地方:以冷靜持平的態度盡力呈現該事件細節,讓觀眾自己作出最後的判斷。

讓我們回到本片的基本爭議:Dan Rather和Mary Mapes所率領的團隊,對這則新聞的報導是否有缺失?我想答案是肯定,以爭議的備忘錄為例,不可否認,在未取得原稿的情況下,太快的跳入結論,同時關於資料來源也太輕易相信提供者的說法。那麼這些失誤背後是否受到先入為主的主觀所影響,答案應該也是肯定,在最後被詢問是否認為只有權貴能進入國民兵時,主角毫無一絲遲疑的給予肯定的答案,便可以理解她及其團隊的態度

相對而言,Dan Rather和Mary Mapes所率領的團隊,是否未盡力做好檢證的工作,乃至刻意偽造呢?答案則是否定的。透過本片前半的敘述,他們確實在有限的時間內,窮盡所有的能力對這則報導進行了檢證的工作,比如對這紙備忘錄的鑑定,雖然事後焦點都放在四位專家內,有兩位並未給予肯定的認證;但同樣地,這兩位專家亦不敢斷言此備忘錄為偽造,同時亦表示有兩位專家給予了支持的結果。

上述看似有些矛盾的論述,並非刻意耍弄文字,或者僅想表達「百密一疏」的格套,重點在於究竟所謂的「真相」(truth)到底為何?多數人其實對「真相」的概念有著過於理想的誤解,認為它是可以被還原或重現的;然而任何事情一旦發生的當下,便立即消散於時間的洪流中,人們只能透過所殘留或多或少的線索,以個人主觀的視野,去拼湊或趨近已然發生並逝去的「真實」。

線索必然不全,永遠有著無法窮盡的空白;主觀則為必需,未帶有好的問題意識去推敲整理,這些逝去的片段難以聚合成完整的故事。這無非是新聞報導乃至史學書寫最本質的運作邏輯。正因為「真相」不可能被「理所當然」的還原,在這樣的邏輯下,重要的反而不是「答案」,而在於「問題」,唯有不斷提問、無止盡的懷疑,才能打破「理所當然」的片面理解,反覆重塑、貼近「真相」。

Mary Mapes在片中疾呼:人們所該看重的應該是他們提出了什麼質疑,而不是放在無法被證明或被還原的細節,錯過了趨近「真相」的可能。亦誠如伏爾泰所言,要論斷一個人,與其看他所給予的答案,還不如看他的提問(Judge a man by his questions rather than by his answers),也許這不是一則好的報導,但Mary Mapes本質上仍不失為夠格的新聞人,也才能報導出美軍虐囚事件(Peabody Award)獲得皮博迪奬(Peabody Award)。

當然,上述的說法只是其中一面,對於本例涉及的新聞倫理問題,還有各種的討論可能。然而批評或辯護皆為其次,對任何「理所當然」的懷疑,則是新聞報導甚或現代社會裡每個公民的責任,這才是這事件或這部以真相為名的電影,最值得我們省思之處。



2016年1月15日 星期五

I smiled sadly for a love I could not obey.



曾聽過一傳言,Eric Clapton 是因為他某時期的外型,才會被稱之為「吉他之神」,是否可信無法查考,或許有些道理吧。

因為每次聽到Chris Cornell唱歌時,總能感受到某種近乎宗教意涵的感動與昇華,無論是因為他的外貌或歌聲的穿透力,尤其當他演唱David Bowie,就幾乎是某種天啟和神諭的轉達了。

對我而言,這絕對是〈Lady Stardust〉最好的翻唱版本。

彼得曾三次不認主。我也曾否認自己的信仰。

那還是沒多久之前的事,即使CD架上有著他全套的專輯,但當被人形容是DB死忠的愛好者或支持者時,我斷然否認。原因自然不是青春期小鬼的裝模作樣或立異鳴高,現在回想,答案或許十分簡單,在很長的時間裡,我早已放棄了自己,連自己都放棄的人沒有能力奢言自己的信仰。如同從頭至尾以DB作為隱喻的《Velvet Goldmine》的片尾對話:

「我們一開始想要改變世界,但結果……我們只是改變了自己。」

「那樣有什麼不好嗎?」

「沒什麼不好……只要你不再去看世界的話。」

有意無意之間,我對人生選擇了逃避,逃離否定所熱愛與相信的一切,在各種意義各種層面上將自己放逐,並覺得已然適應這樣的生活,徹底地「不再去看世界」。然而,當DB的死訊傳來,那眼底止不住的淚水和心底填不滿的空洞,反覆證明了我的自我欺騙與失敗。

不管你主觀上如何希望重新雕塑自我,最終還是有一己之力無法改變的部分,是擺脫不掉的印記與宿命,也是你不管繞多遠都得回歸的原點。

他的去世,確實意料之外的在我的內裡撕開了巨大的傷口,鮮血淋漓,然而在那傷口深處我卻看到了久違的自己。這傷口注定不會癒合,我也就注定會一直看見那在血泊中的自己,直到死亡。

是悲傷也是幸福。

我很好,即便在你已消失虛無的此刻,我還能享有你過往在世間的遺留,在接下來荒蕪的生命,將帶著那抛不下的自己繼續走下去,努力試著欣賞沿路的風景,聆聽著你。

And he was alright, the band was altogether.
Yes he was alright, the song went on forever.

I smiled sadly for a love I could not obey.
Lady Stardust sang his songs of darkness and dismay.

Miss.


2016年1月14日 星期四

重新審視學術評鑑制度,此其時矣!


(原文刊登於《跨閱誌SHS》第五期,標題為該刊所加)

人文社會學界對於以自然學科為基底的升等和評鑑制度,時有判評,卻一直缺乏對制度整體狀態的宏觀檢討,具體指陳問題所在。教育部於2009年委請黃寬重、章英華、蘇國賢、呂妙芬等四位教授,以兩年的時間進行「建立適合人文社會學科學術發展之評鑑機制研究計畫」,成果於2013年底由臺灣大學出版中心出版成《學術自主與控管之間:臺灣人文與社會科學的學術專業》一書。運用統計、問卷、訪談等量化或質化不同的方式,分別蒐集制度、行為、態度等三方面不同的資料,交叉檢證,務求周延和深入的分析,完整討論了人社學科各學門與各校的評鑑方式,以及所形成的缺陷與弊端。

全書首先由體制的考察入手,評鑑和獎勵的遊戲規則將會左右學者在知識生產時的判斷,期刊論文不僅成果明確,在評鑑上的風險亦低,很容易獲得回饋與肯定,
在獎評制度的優勢遠勝專書寫作,結果便形成「重期刊、輕專書」的現象。更重要的,透過對文獻引用的分析,專書在人文社會學者的引用中,還是佔有極大的比重,並未因期刊論文的大量產出所影響。反因臺灣學界專書出版的減少,造成專書引用時,多使用舊時的經典,形成「老化」的現象;又或者大量引用中國大陸與港澳地區的書籍。凡此,皆肇因於臺灣學界「晚近的文獻多以期刊為主」與「專書引用維持在穩定比例」的矛盾現象。

「評鑑偏重論文」與「研究偏重專書」的衝突,也反應在對研究者的線上調查及訪談中。多數人雖深知專書對學術發展的重要,然而受限於評鑑規則,為在教學重擔下,謀求順利升等,仍以投資報酬率較高的期刊論文主要產出,寫作專書的意願降低。受訪者多半建議,不要採取以SCI和SSCI為主的單一量化指標,轉而依學門、學校屬性、教學負擔的差異進行調整,同時鼓勵專書、翻譯、教科書的書寫,並將其成果反應在評鑑之中。本書指出最根本的危機在於「學者們的學術理想、所認定重要的學術創作(如撰寫學術專書、符合臺灣本土需要的大專教科書),並無法在現有機制中獲得充分的鼓勵而實現」。標準的單一化、計量而非重質、細瑣與過於頻繁、評鑑對資源分配等等問題,造成學者只能努力符合形式的要求,無心於各自學門的學術發展,形式的公平造成實質的退化和傷害。這種畸形、甚或帶有「異化」意味的不健康發展,將形成惡性循環,空洞化臺灣人文社會學界的發展。

在分析國內現況及比較國外評鑑制度後,本書提出八項可進一步思考的方向:(一)建立學術專書審查機制並增加出版補助的管道;(二)為加強質的評鑑、鼓勵撰寫教科書或翻譯、創新教案等,建議設立更多元的補助與獎勵辦法;(三)升等代表作,建議能夠開放職級內的升等年限,並鼓勵申請人自提一組作品為代表作;(四)鼓勵博士論文之延續創新研究,作為升等代表作並出版學術專書;(五)鼓勵各學門內的學者研究評鑑方法;(六)建議國科會與教育部的政策需要更廣泛宣傳與加強落實;(七)建議教育部請專家組成研究小組,進一步研議語言教師的升等與評鑑法規;(八)教育部應鼓勵「學校分類」。核心精神在於如何將偏重於形式、量和單一的績效評量,轉變成「多元化」、「質量並重」的評鑑方式,扭轉齊頭式平等所帶來教育或研究危機。

如何評鑑人文社會學科,是一條試圖在自由和規範之間尋求平衡的鋼索,研究者擁有充分的自由或自主,才能維持整個學術生生不息的活力;然而適度的規範和鞭策,才能督促學界整體積極向前,以及在遊戲規則賦予保障。兩者可以是正向亦或惡性的循環,如同人文社會學科的本質,絕不會有任何簡單、明確的標準答案,需靠有志者反覆的推敲求索,才能有漸次趨近正確的一日。認清現下運作的困境,並且認知到問題的複雜,是最重要的前提,本書詳實充分的調查與分析,正提供了足夠的資源,是未來討論人社學門評鑑制度時不可忽略的關鍵參考。

2016年1月11日 星期一

David Bowie,〈Rock 'n' Roll Suicide〉



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 David Bowie?原因可以無窮無盡。

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或許是他永遠是屬於邊緣的,他的音樂是那些希望能與眾不同卻多半只換來格格不入的人們的歸屬,是柔軟脆弱卻又不願與流俗同的心靈的依靠。

所有的矛盾、所有的掙扎、所有的衝突,在他的音樂裡都將獲得救贖,他以自己為例,告訴每個人,特殊是好的是良善的,獨特是該被欣賞與追求的,你可能會失敗,你可能會妥協,你的生命可能會充滿不堪回首的千瘡百孔,但你將會是你自己,那是沒有人能奪走或否定的美好,猶如那耀眼的滿天繁星。

得知他死訊的自己很悲傷、流淚不止,卻不曾狐獨,因為我看到太多人和我共享著一樣的情緒,我們都曾在他的音樂裡找到了各自的解脫,找到了那微小自我所需要的巨大釋放和肯定。

我們皆是星塵,皆是浩瀚宇宙中的奇異,有時慘白青澀,有時憤怒暴力,有時懊悔愧疚。但
不管怎樣,在Bowie的音樂裡,你。永。遠。不。孤。單。

Oh no love! you're not alone
You're watching yourself but you're too unfair

Oh no love! you're not alone
No matter what or who you've been
No matter when or where you've seen

You're not alone.

我知道今晚有很多人和我一樣的心情,我們將在各自的天地裡,共享著因他而起的哀傷與眼淚,以及某種只有我們能理解曾享有的幸福與微笑。

You're wonderful. 他笑著對我們說。

唯一的遺憾 ,是我們伸出去的手,再也無法有回應,只剩虛空。



The Stars (Are Out Tonight).



下午豐成和我說才知道這消息,馬上從所在的地方奪門而出,管不得什麼規定。眼淚一直流下,不管在奔跑在車上在家裡,止不住的哭泣。到家後賭氣地把他的音樂開到最大,亂摔亂丟所有的CD,要不是早有其他的預定,得硬打起精神,強迫和人碰面,才稍微中斷。

即便如此,一回到家的此時此刻,眼淚又開始流下。

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今天我的英雄死了,在我的心留下巨大的洞,我不知道補救的方法,只能徬徨無助的活著。

再見了,親愛的星期四孩子。再見。





2016年1月6日 星期三

Oasis,〈Champagne Supernova〉



很可笑的發現,原來Oasis的音樂,其實是給中年大叔聽的。

沒想到從未真正喜歡過他們的自己,在跨過某個年紀的門檻後,他們竟成為少數三不五時就會拿出來反覆臨聽的團體。

也才理解為何你正值青春憂鬱煎熬之時,週圍所謂的大人們沒有給你太多你需要的共鳴和回饋。當年的小鬼啊,你他馬的還真不知道什麼叫哀傷啊,那種沈深無解令死亡相形之下都成為出口的黑闇,那種怒與淚無奈交雜想挽回擁抱的卻是無止盡虛無的寒冷。

「當你還能哀叫,那麼你就還不知道絕望。」這就是目前不短人生所積累硬擠出的人生智慧。

How many special people change. How many lives are living strange.

無言嘆息是人生日常。

所以要努力學習感激那些不曾變過的人,感謝自己生活還能勉強運作不至於陌生難辨的幸運。

總之,Don't look back in anger. I heard you say.

然後希望有天我們能躺在在傾崩裂陷的廢墟,一起欣賞著群星於夜空爆炸的燦爛。

乾杯。

(原文寫於2016/01/02)



2016年1月2日 星期六

我的2015想到就加之最難忘音樂清單

我真的很不擅長這種列清單的事,已經覺得狠狠刪了許多,但還是留下一大堆,如果要我來個前十或前三之類的排名,還不如一槍斃了我。

以下依往例,2015年音樂清單(有偷偷塞了幾個2014),排名無關先後,沒列進去,百分之三十是來不及聆聽,七成則是自己品味太差。

Yusuf Islam (Cat Stevens),《Tell 'Em I'm Gone》
Baroness,《Purple》
Sunn O))),《Kannon》
Eagles of Death Metal ,《 Zipper Down》
BILLY GIBBONS and the BFG's,《Perfectamundo》
Grimes,《Art Angels》
Dave Gahan & Soulsavers,《Angels and Ghosts》
Ugly Kid Joe,《Uglier Than They Used Ta Be》
The Libertines,《Anthems for Doomed Youth》
Miley Cyrus,《Мiley Cyrus And Her Dead Petz》
Motorhead,《Bad Magic》
Ghost,《Meliora》
Julia Holter,《Have You In My Wilderness》
Dr. Dre,《Compton》
Marilyn Manson,《The Pale Emperor 》
Richard Thompson,《Still》
The Prodigy,《The Day Is My Enemy》
Therapy,《Disquiet》
Faith No More,《Sol Invictus》
Gaz Coombes,《Matador》
Belle and Sebastian,《Girls in Peacetime Want to Dance》
Yo La Tengo,《Stuff Like That There》
I Love You But I've Chosen Darkness,《Dust》
Sleater-Kinney,《No Cities to Love》
Alabama Shakes,《Gimme All Your Love》
Keith Richards,《Crosseyed Heart》
Kamasi Washington,《The Epic》
Black Star Riders,《The Killer Instinct》
Chris Cornell,《Higher Truth》
Noel Gallagher’s High Flying Birds,《Chasing Yesterday》
Father John Misty,《I Love You, Hunnybear》
Ken Yokoyama,《SENTIMENTAL TRASH》



2016年1月1日 星期五

2015年那些偏執的喃喃

技安,中出(從杯中出來)!

又到了每年一次的清算時刻,依舊很慶幸又撐完了一年。

今年文章數明顯減少,總共只有58篇,平均一個月不到5篇,比去年整整了31篇,其中還不乏怕帳面數字太難看,硬生出來濫竽充數的只言片語。

其實在年中就感覺今年的結果會很差,但亦無力回天了。當然可以安慰自己,今年大量的文字產出都被正事吸去,但這無疑是自欺欺人,多數的心力與時間一如往常就只是被純粹浪費而已。相對於在量的減少,更不滿意的是質的變化,多數寫下的文字還是評論,評論並無不好,也很努力的想在這個文類裡做出點變化;但在自己主觀的想法裡,多少還是有某種寄生的感覺,所有的試驗和成果,最終還是寄人籬下,分食著宿主的殘餘的榮光。一直很想努力走出什麼,但前進仍舊有限,再加上能見度的考量,評論文字還是在2015獲得勝利。我想在接下來一年不會改變太多,但多少要能留有一點改變的嘗試。尤其「故事」一類,2015年完全交了白卷,我想自己應該還法無接受,已成為「沒有故事的人」吧。

近日剛好讀到柯靈烏的這段話:「人們不寫東西的原因通常有兩個:要麼是意識到自己無話可說,要麼是知道自己沒有能力說。如果他們不承認這一點卻給出任何其他的解釋,那不過是掩耳盜鈴或自欺欺人罷了。」

讀得膽顫心驚。

我想我還沒走到那地步,但如果有天真的寫不出東西,至少我會勇敢承認,不要像那些假裝聞不到自己腐臭的朽敗靈魂般。

以上,某種自我勉勵?總之,2015年再見。

以下為今年簡短的統計數據:

最多人點閱前五名:
1. 我的「反覆性角膜靡爛」.其二
2. 路邊風景:可惡想摸
3. 關於台北榮總的醫療糾紛,我想說的是……
4. 比槍炮更可怕的殺戮--《魂斷傷膝谷》(Bury My Heart at Wounded Knee)
5. Miley Cyrus ,《Miley Cyrus & Her Dead Petz》

自己最滿意前五名:
1. 關於音樂,關於人生——《伴唱人生:聚光燈外20呎》(20 Feet from Stardom)
2. Mötley Crüe ,〈You're All I Need〉
3. 《Man of the Year》的虛構與真實
4. 異空間的聲響--記號士,《為時間作過的註解》
5. 只求共富貴

(附注:列完才發現,今年點閱和滿意實在相差甚多,一方面認真反省,一方面卻又忍不住偷偷的驕傲,唉,無藥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