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16日 星期五

《戰爭機器》攜手Netflix背城一戰



(本文已刊登在TheNewsLens關鍵評論網

戰爭或許是歷史上最核心的主題,以極端的暴力,同時進行文明的毀滅和進步;勝敗的結果,則改變著人類世界的樣貌。自古以來,每場戰役都吸引無數的研究者,亦成為藝術工作者的創作靈感和主題。好萊塢電影自不例外,從1915年大衛.格里菲斯(David Griffith)充滿爭議的《一個國家的誕生》(The Birth of a Nation),以及隔年的《偏見的故事》(Intolerance)開始,戰爭因素就不斷出現。

二戰結束後,以近代戰事為主題的影片開啟戰爭片的新紀元,產出約翰.韋恩(John Wayne)如此充滿本土英雄色彩的演員;接續韓戰、越戰爆發,冷戰下的區域戰場已不復二戰正邪的單純對立,戰爭片在光榮敘述外,生成出另一條帶有反省、嚴厲批判的路線。此後,光榮敘述和反諷批判構成一道光譜,形塑當代戰爭電影(War Film)各式色彩。

以2017年為例,克里斯多福.諾蘭(Christopher Nolan)的《敦克爾克大行動》(Dunkirk)如果是光榮敘事的一端,那麼由布萊德.彼特(Brad Pitt)主演、將在Netflix上映的《戰爭機器》(War Machine)就是反諷批判的代表。前者是二戰為背景,後者則為911事件後美軍在阿富汗的軍事行動,不同題材下的兩極主旨,反應20世紀迄今戰爭內容的變化。

《戰爭機器》改編自麥可.海斯廷斯(Michael Hastings)的專書《操作者》(The Operators) ,這本當年熱銷的非小說類書籍,內容描述將軍斯坦利.麥克里斯特爾(Stanley McChrystal)在伊拉克取得「勝利」的事蹟,帶著他的團隊奉美國之命來到阿富汗,執行反叛亂(Counter-insurgency)任務,最後失敗被解職的過程。電影讓布萊德.彼特改以化名扮演「葛倫.麥馬洪」(Glen McMahon)將軍,並用黑色喜劇來描繪整件事。

如電影所述,當美國軍力侵略他國,戰爭的型態不只是軍隊、民族國家之間的對抗,更要面對國內各種遊擊或人民組織的反抗;鎮壓這些反抗份子,就是反叛亂戰爭的目的。要執行這樣的戰爭,除了武力外,還得說服當地政府或人民,你是來「幫助」而非「侵略」他們。從越戰以來相似的模式反覆上演,卻從未成功地美化「侵略」為「幫助」,面對與平民無異的反抗者、美軍眼中的恐怖份子,反讓正規編製的軍隊感到頭疼、精良裝備無用武之地。然而,片中葛倫.麥馬洪這樣自負、自信的軍事領袖卻認為,反叛亂或反恐戰爭的失敗,不在於本身的不合理,而是沒有任用他這樣有領導力的將領全權處理。

這樣的錯誤認知及之後的離譜作為,構成本片的劇情。其中可分成三階段,第一階段是葛倫.麥馬洪團隊剛抵達阿富汗時,新官上任三把火,對當地部屬和佈置嗤之以鼻,一方面顯示他們的自大,另一方面也反應當地美國官員和阿富汗官僚的無能。在視察阿富汗各地後,劇情進入第二階段,葛倫.麥馬洪做了和歐巴馬政府截然不同的決策,不同於歐巴馬保證的撤兵,他反而增加軍力,來一次大掃蕩,收拾前任留下的爛攤子,極力想取得真正的「勝利」。

既然歐巴馬政府不願配合,葛倫.麥馬洪一行人只好遠赴歐洲,向法、德等盟友招募軍力。他在此時找來原著作者麥可.海斯廷斯一路陪同,他當時是《Rolling Stone》的記者,希望藉由近身採訪、報導換取美國境內支持。第三階段是在取得兵力後,於阿富汗進行大規模的軍事行動,然紙上談兵的自負得來難堪的失敗,同時《Rolling Stone》刊出名為〈逃跑將軍〉的專欄文章,成為日後《操作者》的原型,描寫他們在歐洲飲酒作樂、無視媒體的質疑,更轉述他們對歐巴馬政府的不滿和謿弄,自然換來將軍葛倫.麥馬洪的下台。

本片編導大衛.米奇歐(David Michôd)依三個階段給予不同調性的安排,在第一階段中,宛如將《巴頓將軍》(Patton)來到21世紀的阿富汗戰爭,兩者的格格不入,形成《超異能部隊》(The Men Who Stare at Goats)那樣可笑荒謬的場景。第二階段基調一轉,赴歐訪問的麥馬洪團隊,宛如巡演樂團,在面對過程的起伏和失落,加上主述者麥可.海斯廷斯斯的加入,轉作類似經典搖滾電影《成名在望》(Almost Famous)的公路步調,這是一般戰爭片少有的,也顯示了阿富汗戰爭的獨特。最後回歸戰場,麥馬洪團隊暫退第二線,改以第一線作戰小隊為主角,而衝擊他們的不是大規模的血腥,是民房之中的一團混亂,不知如何也不知為何而戰的失落,複製了《鍋蓋頭》(Jarhead)裡的無奈,接著帶出麥馬洪將軍的失敗。

兩個小時,三段場景,考驗著這位僅拍過《絕命正義》(The Rover)的澳洲籍新進導演,除了有些片段節奏稍嫌鬆散,整體而言仍交出不錯的成績單,在層層轉折中交待麥馬洪性格盲點、歐巴馬政府的官僚習氣,還有阿富汗官方與民間對此戰爭的看法。本片沒有好惡、正反的判斷,所有角色都想要解決這場爛攤子,但丟進這沙漠後又立刻被戰爭扭曲和吞噬了。布萊德.彼特飾演的葛倫.麥馬洪貫穿不同場景和角色,其刻意學習將軍的身影和姿態,加上近年演技開發出的層次,完美詮釋了這位認真自大,令人又敬佩又想嘲笑的將軍,同時給予全劇最可靠的基礎。

《戰爭機器》於2012年開始籌拍,正式拍攝是在2015年,可想見最初應是一般戰爭片常見的模式,回顧過去以反省自己;然而誰也沒料到在唐納.川普(Donald Trump)政府上台的今日,片中描繪的驕傲狂妄、鄙視他人、自以為是,正在世人面前公開上演。本片的反省,正是對當前世界處境的絕望預言;真人真實改編,又符合當前政治局勢,不禁讓人聯想對奧斯卡獎的野心。

本片的製片公司,為布萊德.彼特主導的「B計畫娛樂」(Plan B Entertainment),是近年崛起的新興勢力,擅長製作衝擊奧斯卡的大片。從2001年的《神鬼無間》(The Departed)、《自由之心》(12 Years a Slave)、《月光下的藍色男孩》(Moonlight)皆獲得最佳影片。此外,也推出《魔球》(Moneyball)、《永生樹》(The Tree of Life)、《大賣空》(The Big Short)等等叫好叫座的作品。這次的《戰爭機器》絕對具資格名列其中,也可以期待在明年奧斯卡大放異彩。

然而,2015年Netflix加入製作兼發行團隊,這部電影也只會在Netflix平台放映,這樣的合作使本片充滿爭議性,成為今年娛樂圈一大要事。對映《玉子》(Okja)在坎城所引起的爭議,究竟僅在影片串流平台發映的電影,是否具有資格和一般院線片共同競爭各項影展?此一爭議勢必繼續燃燒。事實上,《玉子》的製片公司也是B計畫娛樂,Netflix和眾家影視串流平台似乎正推動一場影視革命。

坎城的爭議,讓Netflix股價大漲,說明在華爾街分析師的心中已分出了勝敗;奧斯卡也曾為Netflix開過大門,今年最佳紀錄短片《白頭盔》(The White Helmets)就是由Netflix全權發行。雖然紀錄片是奧斯卡的灰色地帶,經常默許只在電視撥放的影片參加,然而有此一前例,是否能再開巧門?尤其眾多一線電影工作者大量投入電視工作,各影片串流平台又來勢洶洶(光以Netflix為例,接下來還有威爾.史密斯主演,大衛.艾亞執導,預算9,000萬美元的大片《Bright》),未來好萊塢的生態將如何變化,又會帶給非美系電影產業何種衝擊,都值得進一步觀察。

本片充滿著雙重寓意,究竟布萊德.彼特和Netflix是新世代的創造者,亦或只是影壇的葛倫.麥馬洪團隊?在觀賞本片歷史詮釋的同時,也親歷本片對歷史的創造;不論何者,都說明了《戰爭機器》是今年不容錯過的影壇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