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31日 星期四

只能以相搏才能傳達的哀傷--《勇者無懼》(Warrior)




(原文已刊登於The News Lens關鍵評論,更名為〈男人有時笨拙,非得相搏才能傳達哀傷-回顧《勇者無敵》的兄弟情誼〉)

兩個身形強壯的男人,在擂台上攻擊著對方,每一次重擊似乎不只為了在對方身上造成強烈的傷害,肉身相搏的過程裡,某種更深刻的互動在台上的兩人間進行著,身體的每分疼痛喚起著內心的悲鳴,從傷口所流出的與其說是鮮血,不如說是從心底淌出脆弱而深刻的哀傷。

這場戰鬥為的不是輸贏,更非為了金錢的獲利,而是為了對話,為了原諒。

2011年電影《勇者無敵》(Warrior)就是在描述這樣有些笨拙的兄弟,只能透過擂台上死命搏鬥,以原始而赤裸的方式,向對方訴說著心底的感受。

也或許不該說笨拙,因為有時不是因為不善言辭,而是有些深沉的自責與悲哀本質上即無法訴說。文字有時不是多餘,而是根本無用,一句「我好痛苦」、「對不起」,宛如鴻毛,一出口或書寫的當下,就注定了於和訴說者或書寫者的本意相背離,更遑論傳達。

情感太深,字詞太輕,只好選擇沈默,以對彼此肉身的殘暴戕害來溝通。

本片劇情並不複雜,兄弟從小生活在酗酒父親的陰影中,從父親那得到的除了恐懼,還有格鬥的訓練,兩者深深烙印在他們身上。哥哥無法再忍受父親酒後的虐待,選擇逃離,抛棄了生病的母親和年幼的弟弟,離家追求新的生活,讓弟弟一人面對破碎的家庭,形成了兩人人生的分歧。哥哥後來成為了中學數學老師,組織了自己的家庭,有愛他的妻子和兩個可愛的女兒;弟弟在母親去世後也終於離開了父親,入伍從軍,讓已破損不堪的心於烽火中再受摧殘。

兩人人生似乎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宛如天堂與地獄,沒想到歧異的軌道將再次交集,而且還是在綜合格鬥技的擂台上。哥哥是為了孩子的醫療,弟弟是為了戰場上的虧欠,解決方式都只有錢,而這次的格鬥大賽正提供了出路。為了獲勝兩人都開始各自的訓練,其中弟弟找了那傷害他最深,努力洗心革面的父親當自己的教練。於是對父子三人而言,這場比賽從勝負的較量,變成了各式情愫的複雜交錯,最終匯集在擂台上尋求了結。

本片導演兼編劇Gavin O'Connor產量不多,但運動和男人之間的感情恰好都是他曾處理過的主題,前者譬如真人真事改變2004年的《冰上奇蹟》(Miracle),後者則是以貪瀆警察兄弟為背景2008年的《非法警戒》。本片綜合了這些要素,並推到了另一個層次,經由扼要而簡單的敘事,真摯而動人地展現了故事中每個角色內心的世界,以及彼此間矛盾的情結。本片演員出色表現,也替簡單的敘事軸線增加了說服力,飾演父親的硬底子演員Nick Nolte,這努力戒酒、盼望贖罪的父親角色根本是為他量身打造,符合他一貫的銀幕形象,也難怪獲得奧斯卡的提名。至於擔綱弟弟Tom Hardy則幾乎成為本片的靈魂,巧妙拿捏了堅毅外表下的脆弱,最後在擂台上那如負傷之獸的無助哀鳴,大概將是他演員生涯的經典畫面之一。作為大器晚成的演員,本片正處於他爆發的關鍵時期,如同好年份的葡萄酒,令人回味再三。

最後,不免要提及片尾曲The National的〈About Today〉,出自他們2004年的專輯,但卻像為本片量身打造,歌詞反覆著對失去與離別的喃喃,曲調在惆悵無奈之中,隱隱帶著一絲淡淡的洗滌與救贖,與影片最終的平靜畫面相互輝映,為這整影片畫下完美的句點。

無論如何,本片吸引人的,還是在人性層面的共同。每個人的生命也許沒有那麼劇戲化的轉折,但多少總有些難以言說的情緒與無奈鬱積於心底,無處宣洩。是以,當我們為了擂台上兩兄弟的搏鬥,熱了眼眶,甚至忍不住心痛,我們所流淚所疼惜,不只是為了劇中人物,也因為我們都能理解那無法逃離亦無力挽回的悲傷。

或許,每個人的心底都有一負傷的獸,於心的荒原裡無助徘徊,等待著平靜的可能。



2015年12月28日 星期一

伊莉莎白鎮的自由鳥



沒有比Cameron Crowe更懂搖滾樂的導演了,即便我知道這世上還有史柯西斯或文溫德斯那種S級的怪物存在,但在我心中,CC永遠都是第一,沒有任何動搖的可能。

即便在《We Bought A Zoo》這樣芭樂狗血的電影裡,你還是可以被裡頭Jónsi的配樂感動到眼角微溼。更不用提《Almost Famous》裡那眾人歌唱〈Tiny Dancer〉的經典片段了,那是當你身陷各種負面的客觀處境或主觀情緒緊緊綑綁糾纏的絕望時刻,要放出來跟著大聲嚎叫痛哭的救贖。

但今夜想講的另一刻難忘的片段,《Elizabethtown》的〈Free Bird〉的演出,雖然全長只有四分多鐘不到原曲的一半,中間還追插著對劇情至為關鍵的男女主角對話("It's a great map!"),但這無疑是對這歌曲最貼切的詮釋,深刻入骨,甚或帶著些許殘酷地掌握原曲的精神,傳達了那難以形容的兩難矛盾,解放的同時又似陷入宿命的禁錮,於無奈徬徨中掙扎的自由滋味。

用歌曲的暗喻推動著劇情,同時又利用劇情詮釋著歌曲,以內斂的方式完成了頗為炫技的平衡。

而隨著年紀徒增,就知道好的平衡是人生難得的美景,如同傳說中的獨角獸,只是欺騙孩童的神話故事,失去和得到之間永遠無法在人生找到和諧的共處,人的一生不過在努力緊握著細砂,於注定的流逝中,勉強留下微粒,聊以安慰。

離去或留下,自由飛翔或囚禁牢寵,無論選擇為何,結局終究是陷在餘生無盡的哀傷與遺憾裡。

這或許回答了《Elizabethtown》為何如此吸引自己,因為那是在現實中幾乎不可能實現的童話。


2015年12月24日 星期四

聖誕應景



雖然才剛從一個到處都提醒你節日將至的城市回來,但今年完全沒有過節的感覺。也許是因為身沒放假,更也許是因為心老了,只能說NO Xmas for Old Man。然而慶幸的是自己的心還沒有老到不能容下Eazy-E,這說來或許沒什麼,但一路走來,看過太多太多太多對熱愛的放棄,這大概還是算(雖然有點阿Q)的小成就吧。

無論如何,Merry muthafuckin' Chrismas and have a fucked up new year.

乾杯。

2015年12月23日 星期三

《堅持求勝:林智勝的棒球人生》讀後


(本文已刊登於臺灣原住民族圖書資訊中心部落格

要構成一篇好的傳記,必須要有好的傳主與傳記作者。這看似常識的道理,卻往往是難以達成的目標。

傳主的好壞並不取決於他的出身和地位,可以是留名世冊的偉人,也可以一般平凡的市井小民,但他人生的諸多事件和曲折,一方面能夠呼應著時代的變化,另一方面能夠觸動人性的共通。傳記作者的良莠並不在文筆的優美或華麗,而是能否掌握傳主人生的「輕重」,在紛陳交雜的回憶中,提煉萃取出一條清晰的故事軸線,達到與大我、小我的交融互動。

為了要描繪和時代大我的關係,好的傳記就必須在兼顧個人獨特的前提下,作為出發,將視野漸次擴大,不顯突兀;為了要在小我層次和讀者產生同理同情的共鳴,就不能一昧歌功頌德或擦脂抹粉,而是如實呈現傳主性格裡的好壞優缺,讓他能呈現凡人的真性情的一面。這些要求看似基本而簡單,實際施行起來就充滿挑戰,一不小心就失去了平衡,偏離了預期,成為一本乏味、單一的宣傳小冊。

由瞿欣怡撰寫,以臺灣棒球選手林智勝為對象的傳記——《堅持求勝:林智勝的棒球人生》,絕對是成功的寫作範例。

瞿欣怡為記者出身,長期經營採訪和寫作的世界,2006年以描述肯納自閉症基金會成立故事為對象的第一本著作《肯納園,一個愛與夢想的故事》即獲得無數的肯定,兼有客觀紀錄以及感性抒發的文字拿捏,是他作品的特色。這也並非他第一次以「棒球人」為對象,之前便曾以臺灣棒球前輩謝國城為對象,完成了《打一場生命的好球:棒球之父謝國城的故事》一書,在他自己的專欄中也時常觸及棒球的議題,他對臺灣棒球的理解與熱愛,使他成為寫作這本傳記最合適的人選。

林智勝更無需介紹,外號「大師兄」,他的人生從便和棒球緊密相連,從小學即加入王子燦教練帶領的臺南善化國少棒隊,之後入選國家隊,成為國家代表隊的重要成員,可說無役不與。2003年加入職棒,從臺灣大聯盟到兩聯盟合併後的La New熊隊(後更名為La New)。誇張點形容,臺灣棒球21世紀前後的大小事件,無論榮耀或困頓,林智勝皆參與其中。不僅如此,林智勝充滿轉折和張力的人生,以他直率豪爽卻又不斷自我懷疑的性格,這些人性的層面,或許比棒球的起落更吸著讀者的共鳴。

好的傳主與傳記作者的合作,讓我們在閱讀本書時,可以看到小我層次的細膩描繪,也可以看到大我層次臺灣棒運的起伏,無論何者,都體現著一種越挫越勇的決心和努力。電影《KANO》裡的那句「不要只想著贏,要想不能輸」或許最貼切的形容臺灣棒球或每個棒球人,乃至整個島嶼的個性。

甫落幕的世界十二強棒球賽,那場中華對古巴之戰,古巴分別在六局下和八局下故意敬遠林智勝的前一棒,選擇和林對決,某種程度上,這無疑是種看輕,第一次林被三振,第二次則轟出關鍵的全壘打,決定了勝負,也注定了這場比賽成為了臺灣棒球史上的經典戰役。

這確實如同一場不可思議的夢,但若細看本書,這似乎不過就是林智勝一生的日常而巳;這股在失敗中反覆爬起的韌性,或許是臺灣棒球之所以被視為「國球」的原因吧;這也或許是這本傳記所要告訴我們的事。



2015年12月19日 星期六

來自Lennon的信--電影《Danny Collins》觀後


(影片來自Youtube)

(原文已刊登於The News Lens關鍵評論,更名為〈改變永不嫌晚,一封40年前來自約翰藍儂的信〉)

這世間,有什麼比John Lennon,更適合讓人重新檢討自己的一生?

《Danny Collins》就是這樣的一則故事。

一位功成名就、擁有榮華富貴的歌手,在自己晚年的某次生日派對上收到了經紀人老友送來的意外禮物,那是一封40年前寄出的信,當時歌手剛剛出道,接受了雜誌社的訪談,在訪問中歌手透露對初投入歌唱事業的彷徨,特別是對名利的憂心。某位讀者讀到了這篇訪談,寫了一封短信請雜誌社轉交;但雜誌社的負責編輯並未善盡其責,因為這封信太有價值了,讓他起了私心,決定暗自扣留。這封信的作者不是別人,正是大名鼎鼎的John Lennon,他寫給這位初出茅蘆的創作者,給予溫暖的安慰和勉勵。

然而雜誌社編輯利慾薰心的一延宕,歌手的人生也跟著轉向,那對名利戒慎恐懼的青澀年輕人,早已深陷在金錢、虛名構築的泥掉之中。這封信的出現,刺激他重新審視現狀,希望能回到那不知在哪錯彎的轉折。

這看似不可思議的故事,卻是實際發生的現實,至少前半如此。故事取材自在英國民謠歌手Steve Tilston的親身經歷,他在隔了34年才收到來自Lennon和Yoko共同署名的信,對這位對名利感到憂心的青年,Lennon和Yoko回覆著:「富有並不會你所想的那樣,改變你人生的種種經驗。根本上,唯一的不同大概是你不用在為錢所苦,像食物、房子等等。除此之外的人生經驗,譬如情感、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都和任何人一樣。」(Being rich doesn't change your experience in the way you think. The only difference, basically, is that you don't have to worry about money – food, roof, etc – all other experiences – emotions, relationships – are the same as anybodies.)

整部電影可說就在這短短的幾句話上展開,一方面反對一方面贊成。沒有Lennon那麼強的信心,塑造出被名利腐蝕的主角,同時一旦主角醒悟眼下生活的空洞和虛幻,他所要面對和解決的問題,除了那重新開始的音樂創作,更多著重在私人感情和人際層面的彌補。

這部電影最吸引人之處,並不在前半段覺悟和反省的戲劇性,而是在處理悔悟之後「重新開始」的誠實。理解現狀並進而改變,和實際去進行改變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每個人都會三不五時對身處的現狀感到反感和厭惡,但不見得都有決心去進行改變,大半淪為無病呻吟,重回日常的慣習。類似像Lennon親筆信這樣的刺激,可以讓人痛下決心,但即便有了決心,如何實際著手又是另一難關。人們往往忽視了造成此刻處境的最核心因素,其實是自己的內心;外在因素當然扮演著重要的背景,但仍是在自己一次次的選擇下,走到了現在的局面。一旦要改變,最終面對的還是自己的心魔,這是最困難的敵手,也多半難以有童話故事般的結局。

所以影片中那突然退縮的瞬間,反而最使人共鳴,因為那最貼近真實,捕捉了每個人心底的脆弱。

如本片後半所暗喻,很多人不願改變、或改變失敗,問題出在我們太大張旗鼓,要求速效而徹底的一次扭轉,結果不是造成在起點的猶豫不決,要不就是被現實反撲讓改變胎死腹中。我們可能該轉念想想,我們心底的哪些部分尚未崩壞、被現實摧毀?在我們週遭又有哪些人事物正渴望或急需著我們的改變?不見得能讓人生的路途突然迴轉,但可以試著讓心底不曾被剝奪的部分放光放熱,令那些在路途緊緊伴隨的他者轉而微笑。一點一滴地從己身或身邊開始,人生的風景即便無法不同,但至少能別有新的風味。

以充滿戲劇性的故事,開展人性的平凡,能掌握兩者的落差,並能說服觀者接受,考驗著演員的表現。由Al Pacino、Annette Bening、Christopher Plummer這些影壇的傳奇擔綱,再加上Bobby Cannavale、Jennifer Garner等中生代演員不俗的表現,舖陳出那落差之間所流露的韻味。此外,本片音樂人為背景,配樂無疑扮演著吃重的角色,才華洋溢的Ryan Adams幫Al Pacino量身訂作的新曲,勾勒出主角的內心世界,將他所追求的「變化」以音樂的方式具象化。當然,這樣的情節設定,John Lennon的歌絕對不可或缺,幾乎佔了全片多數的配樂,成為與劇情交相輝映的另一道潛流,配合著劇情的起伏波動適切地呼應著。

或許,我們可能沒有辦法收到Lennon的來信,但透過他的歌,我們仍能接受到他想傳達的訊息,重新檢討著我們的人生吧。



2015年12月7日 星期一

當我們仍閱讀《教父》,我們在閱讀什麼?

圖片來自豆瓣
(原文已刊登於Readmoo 閱讀最前線

這並不是華文世界第一次引介 Mario Puzo 的《教父》,臺灣早在 1980 年代就曾有過中譯,本世紀初則有許綬南的譯本,此次 2015 年版新雨出版社的新譯本則由著名譯者黃煜文重譯,並請設計師王志弘設計封面。能屢次吸引出版社的興趣,自然是由於名導 Francis Coppola 於 1972 年改編電影所賜,以黑手黨柯里昂家族起落故事為軸線,延伸成著名的教父三部曲,不僅成為影史的經典,更變成重要的文化符號,不斷地被各式媒介轉借挪用,相關討論甚多。

作者 Mario Puzo 當時也加入了電影《教父》的編劇工作,如果說《教父》一書是他文學生涯的轉捩點,那麼電影《教父》則是他創作生涯的轉折時刻。與 Coppola 共同獲得奧斯卡最佳編劇之後,電影編劇似乎漸漸成為他的主業,雖然仍有小說出版,但在質和量上都不如編劇來得搶眼。諸如《大地震》(Earthquake)、《超人》(Superman)第一集和第二集,以及再度與 Coppola 搭擋的《棉花俱樂部》(The Cotton Club)等等,受到的矚目可能不如《教父》,然而在票房和口碑上都有著不錯的佳績,甚至成為特定族群影迷稱頌的經典。相形之下,Puzo 後續的小說創作則顯得有些淡薄,或受困於《教父》的成功,陷入固定的格套中,以 Puzo 的敘事功力,依舊能引人入勝,卻無法再重覆類似的高度,反而有種重覆的黏膩。

當電影版本已是公認對這故事最好的詮釋,Puzo 自己後來亦選擇以電影作為延續柯里昂家族故事的主要形式,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是否還有重新閱讀小說的必要?

然而,一旦翻開《教父》小說,就會發現這樣的懷疑是多慮了,相對於電影在篇幅和節奏下的濃縮或壓抑,將主題圍繞在「給他一個無法拒絕的條件」(Make him an offer he can’t refuse.)一句,突顯了黑手黨的行事風格,也暗喻了片中所有的人物都在無法拒絕的情況下,自覺或不自覺的受到了命運的擺佈。小說則給予了更大的空間,舖陳出更多的細節,也讓人物性格獲得抒發的空間,特別是主角麥可‧柯里昂的關鍵轉折,文字的敘述給予更多過程中心境的理解。與其說是不知不覺中承繼家業,扛下了家族的重擔,更多的反而是在逃亡過程中,理解了自己西西里的「根」,並親身經歷了與父執輩相仿的處境與悲痛。

類似的差異,觸及了小說版最大的不同,透過無數支線與細節的補齊和開展,故事的主軸也呈現不同的方向,小說更偏向以黑幫家族史的形式,刻劃了義大利特別是西西里人的移民史詩,以及背後那最大的趨動力量──對「美國夢」的追尋,整部小說也就成為美國戰後義大利中小階層移民社群的生活演繹,用各自的方法去實現那繁華的美夢,以及在過程所面對的各種挑戰與幻滅。以此為主調,無數分叉出去的人物和細節,不會流於突兀與臃腫,譬如書中影射 Frank Sinatra 的角色強尼‧方亭(Johnny Fontane),佔去了全書大半的篇幅,份量和主劇情平起平坐,除了顯示黑社會與娛樂圈緊密的共生關係外,也反應了另一種美國夢的實踐,和柯里昂家族的波折起落互相呼應。

電影的核心是家族,小說的核心是移民社群的美國夢追尋,兩者各自訴說著同一故事的不同的面向。這或許回答本文一開始的疑問,小說版和電影版《教父》的差異不在細節,而在視角,兩者成功完成了各自的主題,提供了不同的感動,令人深深著迷。

如果電影版《教父》是精煉的寶石,那麼小說版就提供了豐富的礦藏,細細欣賞兩者的差異,或許是今日我們重新閱讀《教父》文字的理由。



2015年11月25日 星期三

「用心」的積累--胡家瑜編著,《文物、造型與臺灣原住民藝術──臺大人類學博物館宮川次郎藏品圖錄》



(本文已刊登於臺灣原住民族圖書資訊中心部落格

以研究西方上古史聞名的義大利知名歷史學家Arnaldo Momigliano,曾經為文分析古物研究者或收藏者(Antiquaries)和上古歷史研究之間的關聯,在他看來,古物研究者過去的學生,但不同於歷史學者,他們不是按照時間而是按照器物系統分類的方式書寫;另外,歷史學者對史實的列舉是為了解釋特定的歷史情境或狀況,古物研究者們雖然對同一類別的收藏品特別有興趣,卻不見得具有問題導向。這樣獨特的身份,在西方可溯源至公元前五世紀下半的希臘。Momigliano一文的重點不只在區隔歷史學者和古物研究者間的差異,恰恰相反,他企圖勾勒出兩者之間時而交互影響,時而敵對鄙視的千絲萬縷。其中值得注意的,他指出在近代史學雖然對這群以收藏古董、器物為專業者多所鄙視,但在近代史學自身價值觀成形的過程中,古物研究者或收藏者看待器物的態度與方法,其實在不知不覺中帶來深遠的刺激和影響,將近代史學從十七世紀以來的「歷史懷疑論」中解救了出來。

Momigliano的目的除了勾勒出近代史學基本性格的形塑外,可以猜想多少也有點想為古物收集者、研究者平反之意,尤其當在今日「論述」成為學術主流時,這些藏家搜集的貢獻,往往只被視為基礎、低階的工作。然而,學術的風向因時而變,這些收藏採集的工作,反而提供了不變的基石,從歲月流逝中搶救下難得的吉光片羽。

由國立臺灣大學人類系胡家瑜教授編著的《文物、造型與臺灣原住民藝術──臺大人類學博物館宮川次郎藏品圖錄》一書,不僅展示了珍貴的原住民族藝術品,更重要的,是挖掘、還原了收藏家宮川次郎的一生。在本書三百多頁的篇幅裡,我們透過宮川的眼光欣賞著原住民族留下的藝術,又透過胡教授的爬梳剔抉認識了這視線的主人,一層又一層的讓我們認識了曾在這塊土地上生活的人事物。

全書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為胡家瑜教授所撰〈從凝視到行動:宮川次郎的「臺灣原始藝術」收藏〉一文,透過有限的資料,勾勒了宮川次郎於1906年後在臺灣的生活軌跡,尤其是他積極、具活動力和開創性的個性,以及在臺灣生活四十年所參與的各種事務和活動。此外,也描述了當時日本政府在殖民現代化及本土民藝、工藝運動的脈絡下,對臺灣原住民族工藝產業的推展。唯有結合兩者,才能宮川藏品的形成和代表的意義,乃至更進一步激發出未來的可能。第二部分為藏品圖說,這自然是本書的重點,一方面透過圖像給予人直接的理解,以及某種直擊內心的莊嚴與感動外,另一方面,本書大量而詳細的文字介紹,則宛如一部臺灣原住民族日常生活史,增添了理性層面的知識理解,足見編者團隊的用心。最後一部分則是宮川次郎相關附錄資料,包括宮川所著〈臺灣的原始藝術〉一文、藏品清單、宮川的著作目錄,以及本書編著過程的參考書目,可作為有興趣的讀者,進一步地按圖索驥。

藉由宮川次郎的用心,這些臺灣原住民族的藝術品能得以保存;藉由本書編著的用心,宮川次郎和這些藏品才能有機會展現在世人面前,給予知性和感性的觸動。在時間的洪流,每個人都是滄海一粟,一閃即逝,也唯有這一點一滴的「用心」慢慢匯集,才能在波瀾之中留下些許紀錄,進而成為歷史的書寫,讓那些曾經的存在不被遺忘。


2015年11月9日 星期一

U2 ,〈Walk On〉



有點遲來的應景歌,影片是歌迷現場自錄的,收音不甚好,角度亦有限,但看完還是熱熱的,不管是眼眶或心底。在演講之後接得應是〈One〉,我想不出有任何比這更完美的現場。
恭喜翁山蘇姬,前方的路自然還漫長,但仍是不容忽視與值得驕傲的一步。

再想想,或許此刻我們更需要這首歌吧。

And if the darkness is to keep us apart
And if the daylight feels like it's a long way off
And if your glass heart should crack
And for a second you turn back
Oh no, be strong
Walk on
Walk on
What you got, they can't steal it
No they can't even feel it

2015年10月28日 星期三

已知死,焉知生── Ken Grimwood,《Replay 重播》

all dead

(本文已刊登於READMOO

古人云「未知生,焉知死」,但現實卻多半相反,對生命的理再深,死亡仍是未知;但也唯有透過死亡的永恆終結,「活著」這件事才具有意義。「永生」只是空洞的詞語,不僅不存於現實,一旦存在,必將剝奪生命的意義,讓生活本身變成夢魘。正因為生命是不可逆、一路前駛的單行道,活著才變成一場被人珍惜的旅程,但也必然注定滿載著懊悔和遺憾,千瘡百孔,讓人忘卻了生命本身的美好。

Ken Grimwood 的科幻經典《REPLAY 重播》企圖在這樣的現實上加以反轉,這部以反覆重生為主軸的小說,追問著假設人生可以反覆重來,會有怎樣的可能?

這樣的設定在即便在原著出版的 1980 年代末也稱不上新穎,是人性常有的想像。作者設定的巧妙,在於將主人翁每次重生的起點,都比前次往後一些些,更貼近死亡的時限。作者在開啟了一個無限循環的同時,又賦與了有限的終點,兩者間的衝突張力,構成了這則看似常見的科幻故事,引人入勝的吸引力。

故事敘述主角 43 歲時突然因心臟病倒下,但迎接他的不是死亡,而是重新開始人生的機會,恢復意識,已重回了大學時期的自己,憑藉著對「未來」的了解,開始截然不同的生活。然而,無論他如何小心謹慎,試圖避免死亡的來臨,總在一定的時間點面臨同樣的病發,陷入週而復始的循環裡。唯一不同的,每次復活都比前次在原本的人生軸線上(書中主角稱為第一世),晚上一定的比例。如是反覆之中,不知幸或不幸,主角發現自己不是唯一,在茫茫人海中,遇上了兩位和他一樣卡在時光齒輪之中的「重生者」,有人成為避之為恐不及的邪惡,有人則成為伴侶,一起在這無解的循環之中尋找意義與答案。

作者對於一世一世的描寫,其實體現常人所能想像重生後可以擁有的各種可能,或試圖改變,或絕望放縱,或只是單純的崩潰。在這無解牢籠之中,所有的嘗試,總歸來看,大抵仍是無奈與徒勞。隨著所擁有的復活人生越來越短暫,挫折感也越來越龐大,最終的結局為何,則有待讀者自行揭曉了。

對於一部完成於 20 多年前的作品,有些情節今日讀來或顯老套,有些安排則過於簡化,為了敘事的流暢犠牲掉許多故事複雜,無視合理與否的問題。試想人的一生中可以有多少的記憶與風霜,在一世世反覆重來後,能保有最初的記憶,根本不可能。然而這樣充滿「好萊塢感」的故事,仍有發人深省之處,如同最後結局所揭示,反覆的重生,但又具有界線的反覆,並非憑空虛構之物,而是人們日常生活的隱喻。每日由睡眠中清醒,雖然無法預知每件即將來臨的事,但不可諱言,多數人還是在一定軌道上運作,不可知與可知參半,只是我們太習慣這一切的運作,沒有重新啟動之感,任憑一日就這樣消逝,於驚覺時已滿佈遺憾。

換句話說,這一世世的駛向死亡的重生,正是我們一日日生活的寫照,週而復始。能否找得這反覆的意義?能否逃去悔恨的悵然?正逼問著每一個呼吸的人們。「已知死」的我們是否能得知「生」,是否有足夠豁達釋然的心態,去面對每日重來的人生光景,或許才是這本看似不可能的書籍,所能給予人們最寫實的提醒。



2015年10月26日 星期一

人皆自以為是--Jonathan Haidt,《好人總是自以為是:政治與宗教如何將我們四分五裂》

(圖片來自網路,若侵權請告知)


(本文已刊登於臺灣原住民族圖書資訊中心部落格

《好人總是自以為是:政治與宗教如何將我們四分五裂》(The Righteous Mind: Why Good People Are Divided by Politics and Religion)一書,作者Jonathan Haidt以學術自傳的形式,討論他在道德心理學上的闡發。也因此在閱讀過程中有著不同於學術書或教科書的趣味,可以看到一位初入新興領域,一知半解的年輕研究者,怎麼樣一點一滴形塑自己的觀點和理論,經由實務的研究和實驗,不斷的轉變與修正,不僅為該學門提出了新穎的詮釋,同時也改變了自己的價值傾向及看待人事物的方式。

然而,容易閱讀並不表示這本書沒有嚴肅的訴求,事實上這本書所論的道德心理學,及作者所提出的見解,觸及人性最核心的本質,乃至人類社會和歷史所推動開展的方式。

本書分為三大部分,分別展示了道德心理學三項重要原理,並對應著三種不同的隱喻。第一部分為「直覺先來,策略推理後到」,意即在道德的判斷上,直覺其實先行,幾乎是即刻產生,在直覺的前提下關於道德的推理才後續補上,道德的推論是事後快速的建構,來合理化直覺判斷的策略技巧。核心的隱喻為「心智一分為二,如同騎在大象上的騎象人,騎象人的工作就是服侍大象」。騎象人指的是有意識的推理,只佔了百分之一,直覺、與理性無涉的大象才決定了一切。第二部分的原理為「道德不光是傷害和公平而已」,譬喻為「正義之心如同舌頭有六種味覺受體)。強調西方的世俗道德規範,大半只強調關切傷害和苦難,或者關切公平和不公,然而人們的道德直覺擁有更多複雜的層次,作者歸納為「關懷/傷害」、「公平/欺騙」、「忠誠/背叛」、「權威/顛覆」、「聖潔/墮落」、「自由/壓迫」等六類,並以此說明為何在美國當下的政治運作上,保守派能取勝的原因。第三部分的原理是「道德凝聚人心,卻也令人目盲」,中心隱喻為「人類是百分之九十的黑猩猩加上百分之十的蜜蜂」。該部分將人類的天性放在天擇的角度詮釋,擁有兩個不同的層次,一是在群體中的個體競爭,使人們有著為己的醜惡本能,另一面則是群擇的層次,凝聚力強的群體在天擇中具有優勢,人類在特殊的情況下,會放下自我為群體付出。「正義之心」在作者看來,是靈長類的個體心智加上蜜蜂的群體表面,人類具有利他的高層次天性,只不過所利者多半限定為和己身利益相切、分享共同道德觀的群體,對不同道者則採取了對抗或視而不見的態度。

如前述,本書作者文筆流暢有趣,內容綱舉目張,十分易懂,在閱讀上絕無困難,卻處處有著令人忍不住想掩卷休止,深呼吸之後才能繼續讀下的地方。因為誠如作者一開始所言,這本書或道德心理學的研究重點在於:「大家都應該要自知,自己其實是個自以為是的偽君子。」也因此,在筆者看來,如果僅用一詞彙形容本書,那麼便是「誠實」,而「誠實」的事物往往難以為人所接受的。

作者最後亦提供了正向思考這三種特質的方式,希望讀者能牢記,算是在惡狠狠揭開每個人假面之後的些許安慰。第一原理希望讀者能記得「小小騎象人坐在巨象身上」的意象,以這種方式理解自己的思考盲點,可以更耐心的對待不同意見的人。第二原理則要對道德一元論者保持疑慮,人類個體或社會都不是建構在某種一體適用、奠基於單一道德基本原則的觀點。道德雖非相對,但理應是多元的。第三原理則希望讀者記得自己大腦裡有「蜂巢開關」,人性雖然自私,卻有超越自利的能力,融入團體。人之所以會被政治和宗教所區分,關鍵即在於人類心智所需的團體感,在加上以直覺出發,往往難以溝通,但很難並不等於不可能,認清自己的「正確」和「正義」只是自以為是的建構,或許是和他者對話的起點。

這道理十分明確,但要做到還需要很長時間的練習和克制,別的不說,當你在閱讀本書時,對書中所這表示贊成的當下,腦中所浮現生活中的例子,有多少是對自己的反省?又有多少是他人的指責或嘲笑?是要破除自己的「自以為是」還是他人的「自以為是」比較多呢?

小心,那心底的大象早已偷偷的蠢動。



2015年10月9日 星期五

Mötley Crüe ,〈You're All I Need〉



還有多少Mötley Crüe的歌迷存在?至少在我週圍一個也沒有,畢竟是正處於生涯下坡的樂團,七年沒有發行專輯,樂團的凋零和支持者的減少本來就是必然的正比。

所以當他們宣佈2015年是他們最後的一年,在十二月日本的演出將是他們生涯的最後現場時,其實沒有激起太多的回響。事實上,比起他們即將結束,原來他們還在持續活動中的事實,反而更令人驚訝。

我其實不覺得他們已走到了盡頭,多年未有成果自然是事實,但倘若已1989年《Dr. Feelgood》時,主唱Vince Neil的離團為前期,之後John Corabi暫時代班、Neil的復歸直到今日為後期,後期的創作能量和實績在我看來並不比前期遜色,有些歌曲甚至超越前期,敗只敗在時代已沒有留給heavy metal(或言hard rock、glam metal皆可)太多的空間,上世紀80年代的榮光,已然結束,無法強求。

像MC這樣具體宣佈句號,或許還是種幸福,有太多的團只是苟活,或者在不知不覺中消失。

我永遠記得和他們的初識場景,就是〈You're All I Need〉這首歌。

那是一張重金屬情歌合集,是自己人生最初所買的幾張CD之一,靠著每天餓肚子省下的便當錢,在公館兄弟唱片買的。

在那資訊不如今日流通的時代,急於想了解西洋音樂的卻又沒有錢的自己,最常做的就是泡在唱片行裡一張張看著CD或卡帶的側標,吸收訊息,想像著裡面的音樂。當時公館的三大唱片行:玫瑰、分列汀州路兩邊的宇宙城和兄弟,是自己最常報到的店家。

兄弟大概是我最不能理解的,明明那麼小的店面,卻從來不曾趕過我這一看就知道沒有消費能力的國中生,甚至不曾讓我有過任何一絲的壓力。最有印象的店員是一位行動略顯不便的男子,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在那狹小的空間,哪怕滿是客人的熱門時段,他也從來不曾給我臉色看,小心的從我身旁走過,好像害怕打擾我似的。

好不容易存了一筆錢,但在唱片行裡卻陷入了迷惘,我已經忘了原因,那次卻執意一定要買張CD,而不是錄音帶。或許是要宣佈自己已經長大,不再是聽卡帶的小鬼了(但其實之後還是一路聽卡帶到了高中)。然而300多元對當時的自己來說真的是筆大數目,在唱片行左挑右選了半天,最後決定貪小便宜的買了這張合輯,應該是臺灣自己盜版,收的歌曲多,價格又便宜,而且既然是情歌合輯,也都是些能上排行榜的「金曲」,從各個面向上看,都是很合的選擇。

就這樣,買下我在兄弟唱片的第一張CD,是心理作用吧,總覺得結帳時那個男店員對我露出欣慰的微笑。

回去一聽,果然是情歌合輯,每首歌都充滿著暢銷的旋律,對〈You're All I Need〉這首印象頗深,Neil尖銳的嗓音實在太有特色,而且望名生義,這樣的歌名也很符合情竇初開的國中生需要。

然後翻開專輯內附的歌詞,有英文和中譯兩張,還不用中譯,即便以當時的英文程度(現在其實也沒差多少),也是讀得嚇到屁滾尿流,發現和自己想像的完全不一樣,這歌的內容是在講將因為愛不到而將對方殺害的獨白。這種強烈反差,讓我馬上成為他們的歌迷。倒不是說我贊同或擁有類似的反社會傾向(至少沒有表現出來),而是那種硬要和大家不一樣的反骨心理,既然每張專輯一定要有一首抒情歌壓軸,那就硬要加點不一樣元素的態度。到更久之後才知道,這歌背後的八卦,當時Nikki Sixx的女朋友和肥皂劇演員Jack Wagner出軌,該演員出過一首暢銷歌曲叫〈All I Need〉,於是Sixx就故意主導了另一首完全不一樣版本的〈All I Need〉,表達嗆聲之意。沒想到團員們都覺得十分有趣,就把這首歌給錄出來了。無論如何,都顯示著對主流的刻意違逆,形成某種判道離經的堅持甚或惡趣味。

這份反抗的態度或壞小子的形象,無論在音樂呈現或在私人行為,都成為Mötley Crüe的註冊商標,使他們能與眾不同,因為說到底,重金屬甚或搖滾樂所要傳達不是悅取的音符,更重要的是反抗的精神,也許會走向為反叛而反叛的脫序混亂,但比起被主流價值所馴服,或於歲月消耗中衰老,後兩者對音樂的傷害或許更大。Mötley Crüe大概就是最極端的例子。

在搖滾的世界,你可以改變反抗的形態和位置,但不能選擇溫馴的投降。

即便我已不再是那青澀的國中生,世儈和算計早成為日常,但我仍如是相信。

是以,這樣結束也不算太糟,我總猜想這麼長的空窗期,或許原因便在於出於大環境或個人因素,他們無法再盡情「使壞」,一旦無法再叛道離經,Mötley Crüe的音樂也失去了存在的立足。

當壞小子無法使用壞,也只能用歡慶的方式和大家說聲goodbye。

I loved you so, so I put you to sleep.



2015年9月30日 星期三

在街上跳舞--《嘉年華的誕生:慶典、舞會、演唱會、運動會如何翻轉全世界》


(已刊登於臺灣原住民族圖書資訊中心部落格

《嘉年華的誕生:慶典、舞會、演唱會、運動會如何翻轉全世界》作者為知名作家Barbara Ehrenreich,該書維持著她一貫的寫作風格,作為一位離開學院,投身普及寫作和社會運動的作者,她擅長將專業的學術詞彙或概念,轉化為流暢易懂的文字,並多半帶有強烈的現實關懷或訴求。這是她第三本在臺灣的譯作,前兩本《我在底層的生活》、《失控的正向思考》都取得了不錯的口碑,於深度和廣度、專業知識和現實指涉之間,皆取得了完美的平衡。

從本書許多細節上都可以發現,譯者花費了許多心思,唯一美中不足之處,反而是在書名的部分。原書名Dancing in the Streets: A History of Collective Joy所關注的焦點和核心,與中譯書名在規模和企圖上都不盡相類,很容易造成望文生義的誤解。原書的重點放在由歷史的角度考察「群體的狂喜現象」,這些從西方價值觀看來近乎非理性、原始的,甚或帶有狂爆色彩的團體行為,潛藏在各式的活動和儀式之中,受到來自西方觀點長期的批判和打壓,忽略了對人類社群的聚合所發揮的正向力量,也刻意無視在西方歷史發展中這樣的狂喜也曾是文化的重要構成,即便官方三申五令仍難以限制,以潛流的方式一直發揮著作用。

換句話說,全書的重點並非各種儀式或慶典的本身,而是這些活動的表象下所具有原始、生猛的性質。兩種有著微妙的差異,最明顯的例子是書中討論法西斯儀式的部分,作者並不視其為集體歡愉的展現,因為它是精心安排、刻意設計下的結果,不是彰顯個人的個性和生命力,反而是逆其道而行的將之抹煞。

或許在中譯本命名時,有其他的考量,但不依原名直譯,仍令人覺得可惜,特別在Dancing in the Streets一語,不只應用了搖滾樂的重要典故,也同時呼應著作者在撰寫本書時心中的目的和願景。

作者重新呼應了「高貴野蠻人」(noble savage)的價值傳統,或者更具體而言,是在「解放」和「壓抑」兩種立場之間反覆的申論,被西方特別是新教視為「脫序」的前者,是人性的自然和必須,在看似無章的運作裡,包含著精巧的規範和安排,以滿足人性深層的渴望。建立在「秩序」之上的「壓抑」,反而是對個人天性的扭曲。更可怕的影響還不只是個人層次,這種集體歡愉是人和人之間重要的情感連結扭帶,一旦將這部分由人們日常生活抽離,結果不只是造成疏離的個人,人人都是與他人無涉的「他人」,勢必帶來大我的崩解。簡單而言,對秩序極端的追求,反而帶來小我或大我由內而外真正的「脫序」。

這樣的論述並不單只是歷史的,若從嚴格的學術標準來看,本書內容無疑有些許跳躍和片面。主因在於這樣的論述是當下的,作者所希望討論是當下西方社會(特別指美國而言)集體歡愉的絕跡,及其所帶來的危機;在擔心的同時,也樂觀的認為這股力量並未消失,在各種演唱會、運動賽事和社會運動等等場合之中留存著,持續作用,因為這是內建在人類體內的本能,如作者所言「扮裝、在大街上跳舞、嘲笑權貴、擁抱陌生人,這些衝動是很難壓抑的」。只有我們不斷回歸、肯定這人類獨有的天賦,人類才能不斷開發創造的潛能,不斷朝那烏托邦式美好前進。這也正是作者於全書末所描繪的,那於巴西沙灘所目睹的森巴舞場景,人們與無蹈之中不分彼此,沒有私人的算計,沒有任何意識型態,沒有任何教化或意義的追求,只是單純的跳舞。

我們不能把這本書當作一本學術專書,如一開始所言,Barbara Ehrenreich的著作從來都是和現實緊密相連的忠告和宣言。不管是否接受作者對集體歡愉的全然贊成,但對書中所描繪,對另一面即「秩序」的過度追求所具有的危險,我想是多數人都會肯定的。特別考量近來臺灣社會所遭遇的諸多現象,譬如在社運之中出現某種類型的集體共感或歡愉,以及反對一方反覆以「秩序」包裝反對的意見;在這樣的現實下,這本書的價值或許超越了作者寫作的具體時空背景,更值得我們所再三深思。



2015年9月29日 星期二

勞逸不均是組織運作的死敵與警訊

a tower

「勞逸不均」,是摧毀組織運作的關鍵。

以公司為例,一旦組織內部有勞逸不均的情形,員工之間的不合將會是最先出現的狀況,出於人性,不公平的質疑聲必然難以斷絕:憑什麼都是受薪階級,都是聽命行事之人,卻不用付出一樣的義務。甚或在貢獻不如自己的情況下,享受到更多福利?裂痕一旦出現,只會更糟,不可能更好,最好的狀況就是大家自掃門前雪,把自己的指派的任務完成便算了事;或者,不願同流合污,選擇離開。

常見的則是人人都開始想辦法混水摸魚。換句話說,一旦機構裡出現搭便車的人,接下來將生出更多搭便車跟風者,無人願意再負責開車的任務。無論何者,結果皆是劣幣逐良幣。

更本質的傷害,是造成員工對管理階層的懷疑,放任這種不公平滋生的管理者,如果是知情的刻意安排,那麼就是管理層刻意任用私人,成為前述惡性循環的領頭者。被管理者在無法離開的前提下,要不就想辦法成為投管理層之所好成為佞幸,選擇加入遊戲,要不也就只能沈默的逆來順受,因為最後的權力來源支持這種亂象,你又沒有條件另謀高明,也就只能當一位安靜的旁觀者,咬緊牙開,三不五時做做這些遊戲者的出氣包。

比刻意安排更糟的,是管理者沒有意識到這種勞逸不均的現象,這將顯示出管理者的無能,這樣的無能會造成權力結構的重組,看似管理者所擁有的權力,在實際運作上,不知不覺的被勞逸不均的「逸方」所掌握,否則他無法享有特權,逸方將從佞幸升級為「權臣」,決定勞逸之間的關係。管理者即便沒有受到架空,底下員工也會對他失去信任,在他們日常的辦公室生活,如何巴結眼前的寵臣比得到皇帝的讚賞更為重要。

此外,管理層假如連內部的糾紛的源頭都無法發現,有效解決,又能期望他對產業的發展、組織的願景有什麼了不得的規劃?

管理層的刻意縱容,還可以解釋成自己和組織的文化不合;管理層的視而不見,就只是無能而已。

不幸的,「勞逸不均」是行政組織的普遍現象,因為如何所有生命體一樣,不是在成長,那多半都在等待死亡;後者往往比前者多一些。從員工的視角,如果無法抽去自己的脊椎加入遊戲,或者更有骨氣頂著五斗米壓力的離開,那麼能做的就是偷偷的想辦法摸魚,把別人不給你的「逸」自己握在手禮,添補一些「勞」的損失,給己身小小的阿Q式勝利。

然後,切記,一定要開始找下份工作,因為船已漏水,待到最後只會被管理層或佞臣當作逃生的墊腳石而已。



2015年9月24日 星期四

在墨西哥社區裡理解美國夢--《夢想越野隊》(McFarland, USA)



或許是巧合,也可能是刻意的選擇,作為演員的Kevin Costner,運動電影一直是他從影生涯來獨衷的主題,此外大概就是對真人真事改編的歷史類型的執著,兩者相加,幾乎可以歸類他多數的演出成果。《夢想越野隊》(McFarland, USA)適巧同時包含著這兩項元素,也讓Kevin Costner成為詮釋這部電影的不二人選。

該片劇情在描述1987年,因為對學生球員過於嚴厲,導致情緒失控而被開險的教練Jim White,在走投無路的狀態下,只能前往McFarland這所位於加州邊陲的學校任教。該校雖然位於美國,但社區成員多為墨西哥裔,風土人情反而更近墨西哥。貧窮則是這社區的另一特色,多數人只能靠農地採收為生,出賣勞力,學生們也必須在課餘之時投入工作,填補家用的不足。整個社區與學校充斥著貧瘠與破敗,只求生存,難言希望。攜家帶眷搬過來的主角,自然不覺得這是久居之地,只想趕快利用在體育上的長才,取得成績之後快快離開。偶然之中,他發現越野賽跑(cross country running)這項賽事,組織學生投入其中,原本只是為了逃離,沒想到在過程中不僅改變了目的,同時也改變自己的人生態度和想法;重新確認對自己和家人來說,什麼才是最重要的選擇。

這樣的情節自然是運動電影常見的基調,但本片能不落俗套的限制,別開新意,關鍵正在於這破舊的墨西哥社區為背景。因為這獨特的背景,給予這部電影不同於他者之處。首先是運動電影少見的,對女性角色的重視。女性不再只是附庸或配角,反而成為推動劇情前進的力量。在這墨西哥社區裡,看似隱身幕後的女性才是維持社區運作的支柱,當男性受制於生計和工作的挫敗,女性不僅要分擔財務或勞力的缺口,還要負起沈重的家務與教養孩子的責任,有時甚至還變成了這些失志男人們怨氣和怒氣的出口。片中花了許多篇幅對女性進行刻畫,除了反應本片背景,Niki Caro這位曾執導《北國性騷擾》(North Country)的女性導演,所帶來的女性視角,亦功不可沒。

此外,故事的背景和設定,也使本片能擺脫運動電影對勝敗的重視。越野賽跑複雜的團體計分方式,即非追求每個人的快速,更重要的在於每個人能克盡其職的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同時在這這貧困的背景下,比賽的輸贏其實不是最大的考驗,在這些墨西哥裔的孩子心中,家庭生計的重擔和需要,才是他們最大的擔憂。不管你在場上的表現,現實仍無情逼人,在他人的目光之中,永遠身處在社會的弱勢。一場賽跑比賽的勝利,究竟能有什麼意義?

贏家的邏輯並不是全片所想表達的,片中當參賽學生之一,知道主角收到名校邀約時,對「美國夢」的質疑和發言,正點出了全片的核心,如果什麼都只是要更大更好,那麼這個社區就注定永遠是和美國夢絕緣,也不該是美國夢的真諦。物質或表面的高下,不該決定一切,這世上有更重要的價值值得去追求和肯定。是以比賽的輸贏,提供的給這些學生的不是勝者的驕傲,而是可以跳脫現實束縛,勇於做夢的權力,夢想的結果反而是其次,能有敢於夢想本身即是勝利。

這或許有些老生常談,但比起一昧追求那永無止盡的物質滿足,或許這樣的老生常談才值得我們不斷省思,或許除了勵志的激情外,每個觀影者在看完本片最該深思的,到底什麼才是最核心、維繫生活運作的關鍵所在,以及在人生的戰場上,我們每次的競技與較量,究竟意義為何?什麼才是真正的勝負?

(已獲《立場新聞》刊登)



狗的悲哀

dog

不管妳的名銜多麼龍飛鳳舞,當妳做的都是狗做的事,那妳就只是一隻狗。當然,現實磨人,本來就只能忍耐,無可哀嘆。

尤其當妳看到有些狗,真的就因那虛假的稱號覺得自己是龍鳳而驕其妻妾時,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2015年9月4日 星期五

Miley Cyrus ,《Miley Cyrus & Her Dead Petz》



如果現在問我最喜歡的女歌手是誰?我一定第一時間回答Miley Cyrus。在我心中,她是那種可以把五角型能力值表弄到爆棚變成星形正多面體的那種才氣縱橫。

新專輯《Miley Cyrus & Her Dead Petz》由自己MC自己的品牌Smiley Miley發行,給予更多實驗的空間和可能,可以和不同的音樂人合作,盡情發揮本色,打造出她在商業音樂之外的另類支線。其中扮演最關鍵角色的,無疑是The Flaming Lips的加入,該團靈魂人物Wayne Coyne和MC的友誼,以及MC對他們音樂的欣賞,成為這張專輯最根本而厚實的基石。也因此,這張專輯有著The Flaming Lips的獨特簽名,那大量的拼貼和堆疊所構成的獨特美學或趣味,於專輯中隨處可見。

然而,很會交朋友或有慎選合作對象的眼光,只是次要條件,最關鍵的,還在於是否有足夠的能力和特點,在與這些音樂天才的合作過程中,發揮相輔相成的效果,否則交出來的成果,很可能只是各行其是的生硬尷尬,甚或變成自我整個被吞噬的模糊存在。

正好相反,不同於《Bangerz》在創作上只能扮演次要的角色,新專輯裡她參與了每首歌的創作,她天生的美好歌聲和對流行音樂的觸感,成功了和The Flaming Lips的風格相結合,褪去了商業的考量和元素,在看似乖張、實驗的背景上,反而繳出了一張無任何造作、虛假的自我告白與反省。

首支曝光單曲及專輯的開張〈Dooo It! 〉反而是首特例,像是某種自我防御的鎧甲,用張牙舞爪的姿勢企圖偽裝內裡的低沈和憂傷,透過The Flaming Lips所構築的渠道,Miley Cyrus不僅傾注自己的才華,更重要的,呈現了那明星外殼,無論是迪士尼的甜美女孩或狂野叛逆的性感女神底下的真實自我。〈Dooo It! 〉到最後的〈Twinkle Song〉,宛如是一自我剖析的歷程,讓人了解那潑悍表象之下的柔軟,以及那柔軟所能釋放的堅強,有著無數令人心痛卻又溫暖的瞬間。

真實的自我、實驗的嘗試以及流暢底調,三者交織,使這張專輯不管從任何角度都散發著耀眼而動人的光。透過這樣的音樂,她似乎和世人宣告著,她從來不曾有過什麼崩壞,她只是很努力很努力很努力在和崩壞的世界對抗著,如同平凡的你和我。




2015年8月30日 星期日

結束。



2015年7月31日口試,8月19日離校,證書上則依學期制印上了6月。

結束了這十年的旅程,過程中得到了很多幫助,也看到了很多醜惡;認識了很多新朋友,也和許多人漸行漸遠。

太多的感謝,留在未來更合適的地方訴說吧,至於那些怨懟就不用多言,人生苦短,看過太多被內心黑暗給吞噬的人們,包括自己也曾不斷陷入類似的輪迴,所以更要努力走出。

倒是想說一個無關緊要的小故事。

因為後期的學生證是和悠遊卡綁定的,有次晚上返家,發現學生證不見,整個人被弄得心神不寧,重新補發當然不是什麼太麻煩的事,但要花錢花時間,然後考量到借書這些有的沒的問題,對身處最後關頭的研究生來說,一點風吹草動都會陷入莫名的恐慌。於是硬著頭皮,去附近的7-11問問看有沒有人撿到,因為這是自己記憶中最後使用的地方。7-11的店長人很好,雖然表示沒有人撿到,但特別調出監視錄影帶,在店務繁忙時花了快半小時,確定了我有在結帳後把學生證收回,然後到離店前都一直塞在褲子的口袋裡。因為確實看到了那畫面,回到家再度認真的翻找,終於在置放依物下方的書堆中奇蹟似的找到學生證。

然而,離校過後兩天,已被蓋註銷的學生證悠遊卡就消失了,怎麼找也找不到。

這故事應該有什麼寓義或暗示在裡面,不過我還沒參透就是。

能完成學位,是自己無法想像的事,放棄的想法從來未停過,也確實逃離和放逐過一陣子,在畫下最後句點時,真的是百感交集。

或許是畢業時已太老,沒有太多欣喜,眼前等待也不是什麼彩色的前程,而是繼續蒼白的徬徨。能確定的就是一個階段的結束,人生的齒輪開始加速向終點駛去,此時此刻的自己,也只能努力跟上。



2015年8月29日 星期六

翻土之後竟是無法造音的荒蕪?--《造音翻土:戰後台灣聲響文化的探索》



(已刊登於臺灣原住民族圖書資訊中心

策展是近日臺灣的熱門議題,隨著相關論述的陸續出版,策展人透過展覽規劃的方式進行觀點的述說,已成為專業的領域。其中由MoNTUE北師美術館及立方計劃空間聯合主辦的「造音翻土-戰後台灣聲響文化的探索」展覽 ,及其所延伸出版的同名專著,無疑是成功的範例,不僅是展示或呈現的範疇所能概括,而是對於戰後臺灣音樂(或本書用語「聲響文化」)發展深入的學術剖析,特別是那些非主流的樂音,以及生成這些樂音背後的時代因素。內容上包含著史料的搜集與專業的論述,在書寫的篇幅上雖仍多少受限於展覽的形式,廣度和深度卻完全不輸任何專業的學術論文,這也使得這次展覽和本書超越了展示或描述的層次,深入探索和挖掘那並未久逝的過去。

日後任何人想要對戰後臺灣音樂的進行回顧或分析,這次的展覽都將是台灣音樂史上的重大事件,而本書則是一定要參考、不容迴避的起點。

本書分為五部分、第一部分「控管與隙縫」,討論的是戒嚴時期,當權者對台灣音樂嚴格的管制,隨美軍而來的熱門音樂,變成少數能避開控管的隙縫,成為一種對於現代聲響的想像。 第二部分「聲響翻土」,核心圍繞在「我們需不需要有自己的音樂?」這由許常惠、史惟亮於1966年發起的民歌採集運動的提問,後來恆春民謠歌手陳達的「被發掘」,都可以視為這個脈絡下的產物。但直到解嚴,此時期所埋下的種子才真正萌芽,問題才得到回應。第三部分「另翼造音」則勾勒出一條以「異議」為軸線的音樂發展,這股內外壓力下,試圖挺身相抗尋找出口的力量,形塑出不同的樂音甚至表演場地,不同的族群帶著各自的關懷,用迥異的方式,在主流音樂脈絡之外,尋找自己的聲音。第四部分「另逸造音」,則將焦點移轉至當樂音於戒嚴體制解放後,伴隨而來的身體解放, 1980年代初即在行為藝術、小劇場領域中醞釀,至解嚴之後,發展到達高峰,甚或變成社會或文化事件獲得囑目。第五部分「另藝造音」,則以數位創作者為例,關注21世紀後「聲音藝術」於臺灣出現,音樂的可能性被不斷被展延,賦與抽象形上的辯證,成為具高度實驗的新取徑。並於書未,附上數位藝術創作者的作品以為結束。

這終究是一本從展覽所集合生成的文字合集,再加上關心的議題十分龐大,在閱讀的過程中常給人紛亂龐雜之感,或許,如是紛亂龐雜的不協調之感,反而充分體現了從戒嚴高壓體制下解放出來的臺灣音樂風貌,以及作為一新興研究課題所具有初生之犢般的生命力。書中無論訪談、回憶或論述,都可以獨立成一條新的線索再繼續追問,甚至可以刺激出新的議題或視角,如在本書上普遍未觸及(或根本難以觸及)的聆聽者的缺位。作為起點,相信在不久的將來,能派生成許多學院或非學院式的文字,條理井然,層次分明。然而,當那日來臨之時,或許我們反而會懷念起那起點之時的雜亂?

本書內所提到的許多過去,對多數人的而言,可能聞所未聞,或僅留有模糊的印象。這其實也顯示了臺灣音樂在發展上的困境,當去除了戒嚴這樣共通的枷鎖,以及商業化撲天蓋地來襲之後,我們的音樂究竟還和過往的歷史有著多少的聯繫?當主流和非主流的界線日益模糊,當音樂無論在內容或演出形式上皆淡去了「異議」的色彩,我們是否還能回答那一直以來的根本問題:「我們需不需要有自己的音樂?」甚或更悲哀地問法,我們究竟能不能有自己的音樂?

翻土之後所造之音,究章是全新的樂章,或只是悼念的輓歌?答案只能留待後人。我只知道,當我們高聲疾呼悍衛歷史神聖的同時,應該努力去理解、保留那些在我們生活中還未遠走的過去,留予後人承繼或緬懷的能力。



2015年8月20日 星期四

只求共富貴

新葡京


「同甘共苦」當然是人際交往之間最理想的狀態,但既然名之為「最理想」,就代表著大概是很難達成的傳說。事實上,我也不覺得「同甘共苦」必然是好友情的保證,因為一旦甘苦與共,表示著彼此必然經歷一系列漫長的奮鬥,建立了所謂的「革命情感」,然而連結的深厚並不能等同於情感的好壞,又是太過複雜的糾葛反倒稀釋友誼的純粹,最親近的人有時反而最遙遠。

「君子之交淡如水」,不只是君子,或許好的友情本該如此,不曾於生命離開,卻又不用綁死於生活的嚴苛現實,才是人與人之間最合適的距離。當然,要維持這樣完美的距離是困難,又是另一個難題了。

反過來講,在友情的世界裡,如果在甘苦之間,即在「共患難」和「共富貴」之間只能二選一的話,何者比較好呢?

如果年輕時問我,我可能會毫不考慮的選下「共患難」,不能「共苦」算得上什麼朋友?怎麼能叫做兄弟?但多了一點人生閱歷之後,我的想法徹底改觀,能「共富貴」才是真正的友情,那種在低潮時的扶植,或許反而只是受情緒左右虛偽的假象。

「共患難」之所以可怕,一是自怨自艾的容易成癮,以及人對自己處境出於主觀的判斷。所以有時所「共」者非真正的「患難」,而是心底無止盡的扭曲和黑暗,那是永遠不會有盡頭的訴說,對方所企求你扮演的不是一同渡過某個困苦階段的夥伴,甚或不是給予建言和引導的心理醫生,而是容量無限的垃圾桶,能夠任他傾訴與其說煩惱倒不如說是無限膨脹的自我。所以你從來不會是和他對等的存在,對你的問候只是虛假的開場,從來不曾認真放在心上,哪怕你的處境比對方淒慘得多,最終還是只能成為容納苦水的工具,因為宇宙的中心永遠是他而不是你。

比起這種主觀心態上「共患難」,真實的「共患難」或許反而更糟,先者或許還可出於憐憫之心,暫時忍耐,但後者卻是血淋淋的迎頭痛擊,無處可逃。人生得意和失意最大的差別之一,在於人際關係的廣度,對於敗者而言,友人的選項便十分有限,如果再考慮願意給予溫暖的條件,與其說是「選擇」和你「共患難」,倒不如說在「不得不」的情況下只能與你共患難。當他有機會能成與人「共富貴」時,在選擇變多,特別是那些因「富貴」所獲得或付出的友誼變多的情況下,即便你還在對方心中保有一席之地,但濃度必然被稀釋,最好的情況,你可能是眾多「共富貴」的朋友之一;至於最糟的情形,我想就無需多言了。

這樣的論斷好像只把人的本性皆視為病態,或者把情感都當成算計,人生所遇者當然不只如此,但確實有這樣的現實存在。至少我還蠻常遇到類似的情形,作為一常被歸類在「共患難」特質的人,也不知是喜是憂。

無論如何,有缺憾才會有珍惜的存在,人生事事物物的重量,皆是在反覆獲得和失去之後才得到定位。我不怨恨那些在富貴之時逐漸遠去的朋友,我的個性不能說全無責任,更重要的,現實本來就考驗著每個人,把每個人的選擇都當作針對自己,無疑又是另一種自我膨脹的病態。

只想說,在「共患難」時,希望作兄弟的我曾多少帶給你些溫暖;當你要面對人生「共富貴」的此刻,做朋友的祝福你一切都好,但也就是朋友而已了。

至於那些在生命中禍福與共相依、不離不棄的人們,其實早就沒什麼「共富貴」與否的問題了,因為你們就是我這惡醜宭迫人生唯一的「富貴」。




2015年8月15日 星期六

關於課綱

我反覆重申過很多次,這次的課綱爭議,在我看來,是和史學無涉的法律問題。

事實上,如果要我說,我覺得建立在聯考制度下的歷史教科書,本身就是反史學的。但還是基於某種無聊和治療低血壓的心情,忍不住會看一下大家討論什麼,其中最讓自己難以忍受的便是對於「慰安婦是否被迫」的討論。

一旦落入敵人的邏輯,即便立場不同也是敵人的勝利,當對手要加入「被迫的」形容詞,回應絕不該是強調其實沒有被迫或自願,這樣只是把水準降到和對手一樣低下。而是要強調使用中性的、沒有價值判斷的「慰安婦」一詞,可以承載更多的歷史細節和意義,並非對歷史中的人事物做出定性,讓學生強記,而是要讓學生設身處地去思考這些身處在過去的人們,於時代下的人生處境,以及這樣處境背後具有的普遍意義,作出自己的判斷。

換句話說,不用也不該去加任何的形容,因為最後有權加上形容的,不是課綱或教科書的編纂者,甚或教師或任何所謂的「大人」,而是作為讀者的「學生」。

雖然我覺得不可能,但如果真的要用這次事件去討論歷史或歷史教育,我覺得目前都太偏重微調的不好,而不去強調原本課綱設計的長處在哪裡,結果如前述,就算贏了還是敵人的勝利。

不過,還是老話一句,這次的課綱爭議,是和史學無涉的法律問題。與其討論這些,倒不如把重點放在,究竟在法的位階上,教育應該置於什麼樣的位子;十二年國教,我們到底準備好了什麼。以及最重要的,在憲政層級上,對於行政權的擴張和立法權的怠惰如何解套。

在這樣的局面下討論史學,不過就是找點談資而已。(就像上面這幾段一樣)。



2015年8月13日 星期四

退稿

isolate

如果說過去幾年和自己最常面對的處境大概就是「退稿」了吧,無論是輕描淡寫或長篇大論的退稿信,也無論文章內容是自己的興趣或者(希望能?)是專業領域,退稿幾乎是我每篇寫作多數的結局,總是三不五時的突地出現,毀掉一天乃至數日的好心情。

既然那麼常見,就應該要學著習慣,然而真的很困難。

其實我不會怪對方,自己寫作的缺點自己最清楚,有時人家只是簡短的幾句話退回,反而覺得鬆了一口氣。

但在學術類的文章則無法有這種解脫,審查程度專業學術期刊的基本要求,基於學術的規範和職責,審查必須洋洋灑灑的列出對論文的各種看法與批評;那種閱讀別人看穿自己手腳的經驗,把所有不敢面對的缺陷攤在陽光下,著實難受。當然,從中可以學到許多,但對自己來說,往往要很長的時間平復心底的情緒,甚或就再也不敢打開了。

和許多同在業界的朋友聊過,發現不是毎個人都和我一樣,就我所接觸到的,反而多半為另一個極端,對退稿的意見採取對立的態度,視對方為敵手,抱持不屑或著堅持反擊,認為對方不了解自己的用心、不了解自己研究的精要;甚或開始推演出各式各樣陰謀論。因為不能容許被批評、被退稿,所激起的自我防衛機制,自然也限制了對建議的理解和採用。

極端的自卑和極端的自大,結果殊途同歸,失去了對話的可能和意義。兩者都稱不上健康的心態。想想,或許後者好一點吧,還能帶著昂揚的戰意,繼續於下一個戰場作戰。我大概就是採取放棄的姿態,躲在無人聞問的角落,偏執喃喃。

想起一位師長輩人物和我說過,無論如果如何,對這些評論者都該感謝,畢竟在人人都很忙的現下,有人願意看完你的文章都是難得的。

我確實充滿感謝,但我所欠缺的只是勇氣,沒有勇氣面對自己的失敗和無能。我想那些和自己反應相反的人們,在自我防禦的鎧甲之下,應該也是一樣的心情吧。



2015年8月10日 星期一

死亡及其復活--Faith No More,《Sol Invictus》



如同人與人之間的分合,樂團的聚散也有千百種原因,有時看似平順,但關卡猛地出現,只能道別,宣佈緣盡。復合的情形亦然,似乎不再有交集、自有天地的團員們,莫名地重聚,開始或長或短新的旅程。樂迷可以歸結出許多造成聚合的因素,說到底也就只是緣份而已。

Faith No More的復合,甚至於2015年推出全新專輯《Sol Invictus》,無疑是令歌迷意外的驚喜,當年的解散近乎自然老死,沒有什麼戲劇性的衝突,樂團的能量在數度風格與人事的變化、雕磨後,漸漸消失,1997年最後一張錄音室專輯《Album of the Year》,絕對是水準之作,然而不管是團員或聽者都能感覺到終點已然到來。鬧劇般的分手,也許當時間拉開了當年的紛擾,或現實需要消磨了每個人的稜角,還比較有重圖的可能,但作為核心的能量消散的自然死亡,這似乎就真的無解。

死亡是永恆的,這大概是我從來不曾妄想他們會重組的主因。沒想到近二十年之後,FNM竟重新從墳墓中爬出,以十首歌完整的專輯風貌於世人面前復活。也或許樂團有意為之,如果《Album of the Year》佈滿了死亡的意象,那麼新專輯則帶有強烈重生的隱喻。

這次的重組是延續1997年時的陣容,被視為樂團巔峰時期的吉他手Jim Martin依舊還未歸隊,看來大家是徹底撕破臉了。Jim Martin在陣的時期,確實是樂隊聲勢最高漲的時期,《The Real Thing》、《Angel Dust》絕對在90年代的搖滾世界佔有一席之地。然而,倘若從樂團整體來看,以主唱Mike Patton、鍵盤手Roddy Bottum、貝斯手Billy Gould、鼓手Mike Bordin的創作核心一直緊密相繫,後三人從1981年創團一直持續至今,主唱Mike Patton則大概是全團創作力最豐沛的一員,解期期間個人的出版和組合最多,他獨特的美學更早已成為FNM獨特的標誌。

整張專輯的重生意象是在死亡與復活之間反覆拉扯和激盪的角力,生與死之間的矛盾對立被FNM慣有的音樂元素所包覆,可以聽見早期生猛陽剛的力道和晚期詭譎陰鬱的聲響,兩者有時似衝突有時又似融合,交織成某種雖生猶死、雖死猶生,難以言明的氛圍。每一首聽似粗礪的歌曲,往往在下一瞬間突然轉折為平穩;每一個暮沈的段落,在無防備之間突地轉入激烈的嘶喊,高反差的不停切換,構成奇異的美感。

從專輯第一首同名歌曲〈Sol Invictus〉就揭示這趟聆聽旅程的與眾不同,撲面而來的壓力,緊緊壓覆,如同某種獻祭的儀式,開啟了生與死模糊的邊界。〈Superhero〉則是專輯曝光的第二首單曲,是典型FNM的曲目,高能量的開場,後半以器樂的舖陳延續能量,像於隧道中啟動然後快速行駛的烈車,突然急停於〈Sunny Side Up〉這首非常具有Mike Patton的曲子,曲式的落差,是後期FNM的特色。〈Separation Anxiety〉是專輯中最乖張的歌曲,我覺得和〈Cone of Shame〉這種最具儀式氣氛的歌曲,可以視為一組,由爆烈再至冷卻的階段;〈Rise of the Fall〉和〈Black Friday〉則又是另一組,再度重覆同樣的反轉。這四首歌曲構成了專輯最不安段落。〈Motherfucker〉作為專輯最早發行的單曲,表示FNM不打算與世俗妥協的氣魄,試想這麼爭議的曲名,根本無法在任何主流媒體上被流傳,連itune也只能以M**********r顯示,根本無法搜尋。該首歌曲是整張專輯具體而微的濃縮,描繪了某種焦躁、憤怒的情緒,組合了各式腐爛的意象,以及無理由的暴力。六分多鐘的〈Matador〉是本張專輯的精華,是一幕短暫、純屬FNM的搖滾歌劇,死亡以及死後的重生是全歌的主旨,呼應著專輯的主軸,最後「Let the dead live/May the dead live/And the dead live/What more can we give」幾句,以怒吼的方式點題。最後一首〈From The Dead〉無論在曲式和歌詞都具有某種惡趣味,「Back from the dead/I can see the end」則為這從死亡之中重生,復歸於死亡的旅程畫下句點。

我不知道這樣的主題選擇看如何看待,FNM或Mike Patton一貫的關切?年近人生尾段的團員們對生命的感嘆?對一近乎死亡的樂團復活歷程的抽象描繪?或許答案是以上皆是,能確定的,這一定是團員在深思之後完整的企劃,因為連巡迴都打造出宛似葬禮的場景的場景。無論如何,Faith No More能在近二十年之後,交出這樣一張概念完整,內容精緻而豐富的專輯,對樂迷而言已是不容些許抱怨的幸福。這也可能是另一次死亡的開始,如同專輯所暗示,但唯有死亡的存在,生命的美好才有意義。




2015年8月6日 星期四

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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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某種訴求變成了社會運動,那就不再只是單純的爭對錯的場域,而是「政治」了。

主事者或鼓吹者就必須得在理念之外,有更多現實的考量、目標的設定,甚或妥協。因為你不再只是對你的堅持有責任,而是對整個運動的發展、世人的觀感,以及最重要的,那些因你而投入的支持者必須有所承擔。

當然,把一切都推給萬惡敵手是最容易的,或許還可以為運動增加一些能量,但說真的,那不過只是假裝忘了自己手上的血腥而已。

發起運動是困難的,領導運動則是難上加難。何時該攻,何時該退,更重要的,如何保護那些為了你所堅持而付出的人們,考驗著每個實質或精神上的領導者。

自稟良知,一意孤行,就只是任性和傲慢而已。

就這意義上來說,去年的三一八值得稱讚和效法的,不只是內容或訴求,更多的也許是形式上的完整與成功。

(初稿完成於2015年7月31日晨)




2015年7月30日 星期四

人獸之間--Monte Reel,《測量野性的人》



由Monte Reel所著《測量野性的人》一書,內容梗要恰如英文書名Between Man and Beast: An Unlikely Explorer, the Evolution Debates, and the African Adventure that Took the Victorian World by Storm那略顯過長的副標,以前往非洲尋找、確認大猩猩蹤跡而聲名大噪,兼具探險家、博物學家、動物學家、人類學家的多重身份的保羅‧梮謝呂(Paul Du Chaillu)一生為主軸,結合了對進化論正反雙方的激辯論,講述了在十九世紀末生物學界乃至整個世界天翻地覆的變化。

作者試圖從個人和時代互動的角度,去重新看待梮謝呂的故事,他人生的起落不只是單一個人的生命歷程,而是整個晚期維多利亞時代的縮影。歐洲帝國主義的擴張、美國南北戰爭前後的種族問題、非洲的內陸的探險發現、進化論所引起科學和宗教的爭議……無數重大的歷史事件和問題,都在書中主人翁對黑猩猩的追尋過程中,被緊緊連結在一起,交織成一幅龐大、超越個人起落的圖像。

保羅‧梮謝呂出生於法屬加彭,對於他的家世背景始終未明,只知道他的父親是法國商人,青少年時被當地的傳教士夫婦收養,給予教育。這樣的身份,即便後來到了機會之地美國,也難有功成名就的機會。於是他決心去,以探險家的身份重返非洲,去尋找兒時所聽聞那傳說中的黑猩猩。當時世界有太多人跡未至之地,在視野有限的情況下,所謂的科學特別是生物學,許多論證的基礎是建立在探險者們冒著生命危險,與大自然的各種險惡搏鬥所帶回的標本或描繪。在非洲成長的梮謝呂,想利用自己對非洲的認識,深入叢林,將大猩猩從傳說變成展示的實物,覓得一條自己的成功之路。

在非洲叢林裡花費了數年的時間,成功克服各種困難,梮謝呂從西非帶回了大量黑猩猩相關的標本、採集。最初於美國展示,吸引不了人們的注意,反而在前往倫敦之後,帶來巨大的回響,而且是來自學界的矚目,正好趕上了學界對進化論的論辯。突然而來的名聲,換來的是更多惡意的質疑,認為他杜撰非洲深險和大猩猩的描述,聲稱他只是在非洲沿岸和土著交易的商人,配不上探險家,乃至其他的稱號。在一波波質疑聲浪聲中,梮謝呂毅然決然地決定重回非洲,這次他有經驗也有資源,更重要的,是在英國科學界脣槍舌戰所習得的科學知識和訓練。雖然最後未完成他深入的內地的計劃,但帶回了更多大猩猩和其他生物的標本,以及更確切的地理描繪,終於沒有人能再忽視、懷疑他的貢獻,梮謝呂終於被認可為科學界的一員。

在梮謝呂兩次來回非洲的同一時間,時代也正在加速的變化著,達爾文進化論的提出,衝擊了人們對科學和宗教的認知,梮謝呂對大猩猩的採集和描述,成為了正反雙方論證中的重要憑據。種族的問題也進入了劇烈的篇章,對膚色的歧視,在當時深植人心,很可能是歐非混血兒的梮謝呂只能隱藏身份,否則絕不可能打入英國貴族式的科學社群;但鬆動的聲音已然開啟,林肯的當選和南北戰爭,即將敲下種族歧視那堅固的一角,開啟新頁,對大猩猩的討論,也牽連並影響了人類對自身族群的認知。甚至,那與自然對抗的「探險家」事業也行將結束,隨著人類對地球的了解,以及研究技術的轉變,人們不再從自然之中「奪取」知識,人和大自然的關係也在這樣的變動,重新被詮釋和理解。

雖然不能說沒有梮謝呂,這一切的變化都不會發生,總會有人去挑戰那知識的「無人之境」,但如同作者所言,最後由一位出身寒微努力想要改變自己命運的人,承擔了這責任,成為一系列連鎖反應中關鍵的一員。他一生所面對的阻礙與攻擊,則似乎呼應著英文原名「人獸之間」:這人與獸,可以是主角梮謝呂和黑猩猩,也可以是那些對他無情攻擊或有心利用的人們。在這樣的意義上,梮謝呂發現黑猩猩的過程,可以是科學史,也可以是冒險史,更重要的,是一則對人性和獸性之間那細微界線的描述。

(本文已刊登於臺灣原住民族圖書資訊中心

2015年7月16日 星期四

親愛的facebook,請繼續保護吾輩魯蛇



最近發現facebook把「我不想看到這個」的功能名稱換成「隱藏貼文」,或許效果一樣,但用起來整個不是滋味。因為我並沒有要把這些動態隱藏起來,眼不見為淨;而是「我是認真討厭這些鬼東西」的意思。

當然,這僅是重名不重實的抱怨,自己其實非常依賴這個功能,無論它被叫什麼名字,心裡還是會犯著嘀咕,用會得隧道腕的頻率瘋狂按下去。

適巧看到一遍文章,希望人們不要照facebook演算法所左右,要想辦法接受和自己不同立場的意見。作者的前提是人們把社群網路當作新聞訊息的來源,不斷強化單一立場的聲音,只會讓人陷入被偏見所矇蔽的死角裡,惡性循環地加速社會意見的極化。

文章主旨當然沒錯,在這網路處處亂象的時代,像這樣義正辭嚴的呼籲,實在很難有什麼反對的地方。然而,本質上這還是「孰為因果」的問題,我一直認為,網路從來不曾是新的世界,而是現實世界的某種略具劣化的投射。人類群聚之處,無論時間或規模大小,兩極的意見發展是必然趨勢,更何況會特意出聲、妄想成為「意見領袖」者,本來就是偏向立場極端的人們,沒什麼特別意見的多數人,還是會選擇沈默。作為客觀、中立的意見,就算真的存在,讀多了也只是徒增厭煩。

我也無法接受文章的前提,至少我個人使用facebook只是尋求如軟性毒品般暫時的開心,當然是和同一邊的取暖,而不是沒事找事讓自己生氣。我不會假裝上facebook有什麼正面的意義,就只是純粹浪費時間而已,不多不少。正面意義的東西絕不會平白無故就在facebook上等你收割,如同現實一樣,人生比較深刻的東西,沒有任何一項不勞而獲的,能快速獲得的,注定淺薄。

最最最重要的,我依賴facebook演算法的才不是什麼政治觀點的平衡中立,對純粹只是讓虛擬世界吸食生命的自己,把那些直接間接變向炫耀我很棒棒的王八蛋給擋掉,才是最至關要緊的要求。我是魯蛇,不用別人提醒,好不好?

萬能的facebook,拜託您只要給我低級有趣的訊息,感恩喲,啾咪。



2015年7月15日 星期三

關於曹錦輝重返大聯盟




曹錦輝正式於道奇出賽,以中繼投手的身份,連兩日出賽並幸運地取得一勝,以他爭議的過往,重返大聯盟投手丘只是激起了更多的爭論。

支持或反對曹的正反意見熱烈激盪著,大概看了一下,感覺雙方都投入了太多的情感,與其說是在爭對單一個人的是非對錯,倒不如說每個人都藉此機會吐露著對臺灣棒球這幾年的不平和怨氣。因為曹真的是臺灣棒球史上最令人揪心的一幕,與放水直接間接的拉扯在臺灣棒壇早已見怪不怪,從名不見經傳的替補到一線球星都曾傳出涉入,甚至整隊滅頂也成為尋常風景,但從MLB回來的球星牽涉其中,而且還是當時中職當作提振市場良方的曹錦輝,在回來沒多久的時間迅速和中職同化,最令人難以接受。

如同世上所有的事,成因皆是大環境的結構和個人因素交互作用,中職無疑是狗屎醬缸,但曹也放任自己往醬缸底層沉去。結構理應被批判,個人可以被同情,但為了那些在結構中死撑不墜的人們,實在很難支持或歌頌。

只覺得千錯萬錯,錯在曹當年不該回來,空白五年都可以回大聯盟K人,那時只要願意,絕對都可以再撐下去。

這樣的選擇本身,或許一定程度便注定日後的命運吧。

所以,幸好我們還有王建民,「不要想著贏,要想著不能輸」這句充滿智慧的經典台詞,或許是王棒球生涯最好的註腳。也許他的棒球人生難以再有他人眼中的勝利,但他絕對沒有輸給他自己。衷心盼望王能再站上那大聯盟的投手丘,哪怕就一局甚至一顆球也好,那時絕不會再有任何爭議,那時我也一定會哭,和島上的許多人一樣。



2015年7月13日 星期一

文青拍謝,這就是我阿爸!

因為一些機緣拿到了兩張台北電影節的免費門票兌換,條件好像是限中山堂,只要有空位的場次都可以換票入場。有考慮送給朋友(第一個想到的當然是豐成囉),但因為到期的時間有點趕,然後想到我那退休的阿爸最近和舊友迷上了看電影,三不五時就往二輪戲院跑,還一群人相招跑去看了黑澤明影展。

想想中山堂離家很近,於是就先問問看他想不想去,沒想到老爸竟興緻勃勃的把票拿走了。他去看過程有些小波折,先是7月7日當天到現場,沒想到對方說因為是七七事件七十週年,現場有活動,沒有放映,後來則又遇上一天颱風假。也說明了我阿爸他完全是隨機到現場,有什麼片就看什麼片,事實上,他一直到影展都結束了,才拿起電影手冊翻看,「因為我不喜歡先看電影簡介啊!」阿爸如是說。

最後他人分別去看了《罪美女人》和《血》,心得是都有些看不懂,《罪》片太沈重,讓他想起過去共事的友人;《血》片就真的抓不太到故事的主軸了,但整體來說都算難看啦,不過他覺黑澤明還是比較好(這不是廢話咩)。

我覺得這種「看不懂,卻不難看」的評價,反而有點算最完美的評語吧!

重點是,他看完《血》片以後,實在覺得難懂劇情,然後忍不住就直接問起坐在一旁的年輕人說:「你看得懂這部片在演什麼嗎?」(他老人家表示,「不懂就問人啊,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嚇得那人趕忙揮手說「我也不懂!我也不懂!」然後就匆忙逃走了。這故事實在太有畫面、太好笑了,害我忍不住笑到彎腰。無論如何,還是要和這位文青道歉一下,這位白髮平頭的O型阿伯真的不是故意,從我小時候他就是這風格!原諒他吧!(鞠躬)




2015年7月12日 星期日

《Man of the Year》的虛構與真實



當下人們往往不知道事物的意義與重量,一旦將時間拉開,才恍然大悟自己經歷或錯失了什麼。

2006年由Barry Levinson所編導、Robin Williams所主演《Man of the Year》就是這樣的一部分電影。唯有在Robin Williams逝去後,我們才能了解這部電影潛伏的沈重。

Barry Levinson的風格自然是本片最重要的元素,這位拍攝過電影《Rain Man》和《Good Morning, Vietnam》等無數名片的導演;這並非他的創作生涯中,第一次處理對現實政治的戲謔嘲諷。1997年結合兩位奧斯卡影帝Robert De Niro 和Dustin Hoffman的《Wag the Dog》,展現了處理此類題材的能力,以迂迴的方式,不直接挑戰政治的黑暗,轉而虛構出完全不可能的極端情境,突顯現實的可笑與問題,在評論和賣座上都繳出不錯的成績。

《Man of the Year》也採取相近的手法,故事主人翁是政治脫口秀的主持人,習於在螢幕上以政治笑話譏嘲時事,極受歡迎。在不經意的某個契機後,他決定出馬參選總統,希望藉由競選傳達自己對改革政治的看法,一改嘻笑怒罵的形象,正經的和選民解釋訴求。形象的落差令選民昏昏欲睡,他的搞笑策畫班底此時已變成了競選團隊,一直希望他能重回本色,尤其是挖掘、一路力挺他的經紀人,更是用盡脣舌想要說服他。最後,在經紀人突發住院的刺激,以及在辯論時兩黨候選人的虛假矯情,終於使主角爆發,用盡戲謔潑辣的言辭攻擊對手和時局,吸引了媒體和選民的目光,成為急起直追的第三勢力。

故事的另一條軸線,則是因為先前記票爭議,這次選舉首度引入了以電腦投票,女主角所服務的公司承接這筆利益豐厚的業務。但身為系統工程師的女主角卻在投票前夕的一次自行測試中,發現了系統的漏洞。回報上級的結果,在商量利潤和名聲的考量下,換來的僅是搪塞敷衍。沒想到這系統的漏洞,竟真把男主角送入了白宮,因為選前聲勢逐漸看漲,別人都不疑有他,只有女主角知道真相。於是她試圖接近男主角,想告知他內情;公司則用盡各種手段,想把事實抺殺。

故事的背景設定有其時代意義,譬如計票問題;對兩黨政治的不耐,則是民主制度下常見的題材。Levinson對這樣的政治主題有著精準的掌握,某種程度,也預言了美國民眾期盼一個具媒體表演能力、跳脫傳統兩黨政治框架的候選人出現。更令人玩味的,是由Robin Williams個人的角度去看待這部電影,這大概是他從影生涯以來,最接近自己的角色──飾演一位喜劇演員。

有時覺得他在電影中甚至沒有「演」,只是把真實的自己搬上螢幕。不單是那些世人所熟悉,他所獨有「張牙舞爪」的喜感,還包括那種缺乏自信的不安,和時時於眉宇之間流露的感傷。當然,無論何者,都是十分Robin Williams式的,這也是他能成功由喜劇片跨界到劇情片的原因,他的笑容背後總有著濃地化不開的憂鬱,悲與喜同時存在的衝突與落差,使得他成為獨一無二的演員。

本片的男主角處處可以看到類似的身影,在參選初期試圖放下搞笑的外衣,認真討論政策,結果卻無人搭理。雖說好像是主角自己選擇恢復「本色」,但也確實馬上換來了掌聲和目光,然後便再也無法回頭了,即便在得知當選也只能以更浮誇的方式前往國會拜訪。最初和選民嚴肅對話的想法,隨著劇情的發展,早就被遺忘。哪一個才是真實的自己?哪一個才是自己所期待的形象?這大概是劇中主角永遠無法回答的疑問。也因此,片尾的夫子自道,在正氣凜然的包裝下,卻又流露著殘酷與無奈。

弄臣永遠是弄臣,但這世上真有人甘於被永遠這樣看待?永遠樂於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別人的笑容?電影的結局是美好的,男主角認清了現實,找到了人生的寄託。至於現實的結局,大家都已經知道了。

戲如人生,但人生往往無法如戲,那濃愁的憂鬱在沒有編導剪輯的人生舞台上,終究壓過了歡笑。也或許,從來就不曾有過笑容的存在,而只是一副又一副逗我們大笑的假面,像那所有丑角臉上的都有的妝。我們永遠無法弄清真實的情況,不過也無所謂吧,我想他永遠也只會希望我們記得他螢幕上的形象,如同每個丑角一樣。


(已刊登於立場新聞

2015年7月4日 星期六

十年



說起歌名叫〈十年〉的歌,對我來講就只有這一首而已,這就是那種自己三不五時都會自覺或不自覺哼起的歌之一。剛發現竟能不用看歌詞的唱完全首,只能說,青少年時期的記憶能力真的很恐怖。第一次聽這歌時那個我現在一定很好奇,究竟人生到底是在哪裡歪掉變成現在這模樣?那時絕對想不到會自己會像現在這樣去理解歌詞。

但當時的我又懂個屁呢?十年幾乎是他生命的大半,所有的憂鬱和憤怒,今日想來都只是小孩子的扮家家酒而已。在青春期的生命裡,唯一實在的,只有那或在廁所或在臥房或在很難得沒有人的客廳裡打著手槍的短暫快感時光。

只有累積了數個十年之後,才知道十年的重量,有時太輕,被風一吹而過;有時又太重,重到不敢在心底拿出來衡量。

離初次認識妳,已經十年,我想差不多是時候該道別了。在這最後的日子裡,決定每天都要唱一次這歌,為了妳也為了我。

十年,幹。



2015年6月24日 星期三

尋找尼安德塔人的人們——《尼安德塔人:尋找失落的基因組》



每個孩子都愛聽故事,給孩子們聽的故事通常不出兩種,一種是虛構的奇想,一種是過去的記錄,用很粗略的分類方式,童話和歷史構成了每個人最初的閱讀世界。在那些歷史故事中,科學家的生平和科學的發明往往是其中很大的比例,對於渴望了解世界、對事事物物都充滿好奇的幼小靈魂,再也沒有什麼比這些站在站知識前緣,努力解開世上每個謎團,用創新的發明改變世界的故事來得更吸引人了。

然而,隨著年紀的增長,當我們的目光不再純真澄澈,那些純粹科學的故事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慢慢的不再吸引我們的注意,或許是真正走入「世界」之後,發現世界太大,理解到以多數人平凡的智慧很難為這個世界帶來什麼巨大改變,個人太渺小,專業的學科門檻讓科學成為令人昏昏欲睡的難解天書。科學家及其發現,成為與世隔絕人們與專門,只有極為特殊的例外,才能吸引人們一知半解的崇拜和注意。

總覺得近年來科學普及(popular science)的書寫,除了作為專業論文和普羅大眾之間溝通的橋樑,拉進兩者的距離外,更重要的任務是要喚起每個人心底那對知識的發明充滿興趣的孩子。

科學的故事,也如同所有的歷史故事一樣,「人」的因素往往是最吸引人的部分,雖然知識的發現是書的主體,多數讀者在閱畢一本書時,不見得都能理解那發現背後的奧秘,但卻多半會記得在那由未知到已知的歷程中,科學家和他的團隊所經過的種種。由帕波(Svante Pääbo)這位尼安德塔人基因定序研究的開拓者所親撰的《尼安德塔人:尋找失落的基因組》(Neanderthal Man: In Search of Lost Genomes)就是這樣一本以作為「人」的科學家為視角,去描述如何藉由DNA去研究消失的古人類尼安德塔人的故事。

這本書對尼安德塔人基因研究絕對有著由簡入深的專業敘述,細讀本書的科學敘述,不僅對尼安德塔人乃至對基因體及其定序這領域,有著完整的了解。但本書更吸引人的,其實是描繪作者如何投身這領域,以及最後獲得莫大成就的經過。作為一個原本可以成為醫生或投入更熱門領域的學生,因為自己的興趣而投入在當時幾乎沒什麼前景的研究領域,不斷地遭遇各種挫折與挑戰,同時也不斷地想方設法克服甚或超越這些挫折與挑戰,於起起落落之間,終於帶領整個團隊以及整個領域走向一條康莊大道;他個人的人生也隨著這過程,逐漸的完滿,找到了身心平靜的和諧。

這當然不是那種充滿勵志或新世紀氣息的書籍,學界的競爭是殘酷的,處處充滿著刀光箭影,即便可以預想結局,但在閱讀的過程中還是忍不住會提心吊膽。人們總刻板地覺得象牙塔是個較社會平和的封閉空間,卻不知在這封閉的高壓密室裡,往往搬演著比現實更為劇烈的角力。但任何一位翻閱本書的讀者,只需粗覽幾行,就可以感受那在文字之間所傳遞的熱情,不只是作者自己甚至他的團隊,而是構成學界每個人的熱情。因為有這份炙熱的情感,他們才能面對研究過程的種種打擊,才有辦法應付和他人競賽的壓力;最重要的,不會迷戀每個階段性的成功,勇敢的再往下個未知走去。是以,本書可以是科學的,也可以是以科學包裝,描繪著人們如何為理想獻身的故事。

這大概是那些科學故事,為何能吸引兒時的我們。科學永遠產生於好奇,沒有純然的熱忱是無法構成好奇心的,人能夠推進著人類全體的知識疆域,憑藉著正是這股對理想的投入與堅持;這也或許才是我們混濁的目光中所缺乏之物。

本書因為焦點放在尼安德塔人的DNA定序相關的科學和過程,書前王道還的導讀顯得十分重要,從人類學的角度對尼安德塔人的研究進行了梗概的描述,有興趣的讀書可以一讀。然而,如前面所言,即便對這些專業知識不感興趣的讀者,這本書都是值得推薦的,王道還在導讀最末寫到,「而追根究底,我們對他們(按:指尼安德塔人)的好奇,源自我們對自己的好奇。」同樣地,讀完本書,我們所理解的將不只是尼安德塔人的基因定序,而是一則關於「人」的故事。

(本文已刊登於臺灣原住民族圖書資訊中心



2015年6月17日 星期三

殉道者和他的紀錄者--《哭喊自由》(Cry Freedom)觀後



在《歷史的反叛:1979年的奇異變革及其陰影》(Strange Rebels:1979 and the Birth of the 21st century)這本書中,將1979年視為形塑現代世界的關鍵年份,換句話說,即在指出經過60、70年代的能量積累,20世紀的最後20年呈現出不同戰後世界的風貌,形成了更貼近我們今日所身處的世界秩序。1970年代特別是最後的幾年,扮演著重要的轉型,不僅限於書中所舉的例子,而是更廣乏的全球現象,諸如臺灣的美麗島事件(1979),或又者本片《哭喊自由》(Cry Freedom)所描繪的南非平權運動,世界各地被壓抑的人們開始挺身爭取發聲的權力,他們所付出的犠牲、埋下的種子,於日後開花結蒂,直到當下依舊生長。

上世紀南非的種族隔離政策,對今日的人們而言似乎已是遙遠的過去,2010年南非主辦的世界盃足球賽一片歡欣鼓舞,到2013年曼德拉(Nelson Mandela)喪禮的崇敬,都好像表明著那種族之間的傷口已然成為歷史。但如是不公不義的存活並不遙遠,也不過才數十年的時間而已,在南非這樣的富庶大國,對族群的迫害公然進行,無數人以生命為代價,對抗著這以國家機器的力量所推動對膚色的歧視,許多奉獻的靈魂在承平之時逐漸被世人淡忘,也使得今日所享有的一切,變成理所當然的存在,忘記了這項成就背後的意義與普世價值。

本片主人翁之一Steve Biko為其中著名的代表,在曼德拉等抗爭先賢紛入獄,年輕的Biko接下他們遺留下的火炬,宣揚著黑人平權,提出那句著名的口號「black is beautiful」。他風趣健談,極富個人魅力,並企圖和白人社群對話,讓對方了解黑人的處境和追求,這樣開放的態度替當時激進、穩漸的兩種力量間,提供了平衡,號召了更多人的認同與投入,不分膚色。更重要卻又更不幸的,Biko所發揮的影響力來自於他的去世,如同其時南非無數的民權運動者,1977年底Biko在羈押的過程中喪命,官方的理由是常見的卸責說法之一:因絕食抗議而死。

殉道者故事需要紀錄者的保留和訴說,否則就只是另一則被官方抹去的紀錄,本片的另一位主角Donald Woods就是講述Biko生命故事的紀錄者,本片即是依據他的原著改編,作為一位白人記者,他和Biko的結識與交往改變了他的一生,他以記者冷靜的視角紀錄了他所熟知的Biko,是以本片沒有灑狗血的濫情場景,替之的是貼近現實產生的平凡重量。經由Biko,Woods走入了南非黑人的生活世界,了解他們受到的歧視和壓抑,和Biko等人所主張的平等究竟為何。尤有甚者,當公權力奪去了Biko的生命,迫使Woods從觀察者變成了參與者,為了讓世人知曉事實的真相,他也面對了國家機器的監控,必須想盡辦法逃離自己富裕安穩的日常世界,才能讓Biko的故事流傳,讓Biko的犠牲能換回應有的價值。Woods發聲的努力構成了本片的後半,也唯有透過這段經歷,Woods自己乃至觀影者才能明白,Biko一開始的邀約是多麼的沈重。

故事經由述說才能發揮意義,Biko的故事很快發揮了力量,使得他不會和其他受難者一樣,連喪生的真相都無法獲知。Woods的書《Biko》於1978年出版,吸引了世人的關注,並變成文化創作的題材,1980年知名搖滾歌手Peter Gabriel發表了歌曲〈Biko〉,經過數年的蘊釀1987年本片上映,人們對南非的種族隔離也日漸重視,形成來自國際的壓力,而後1994年的廢止,過程中原因當然很多,Biko和Woods的犠牲和付出絕對於中間佔有一席之地。

反觀差不多時間差不多步調由威權轉入民主的臺灣呢?各個層面過於迅速的流轉變遷,早已讓我們失去了持平理解過去的能力,今日人人膜拜的聖人很快成為明日人人喊打的落水狗。這似乎也沒什麼不好,現實本來就打磨、考驗著人性,對那些被一面倒歌功頌德的人們,本就該懷著戒心。但這不表示我們應該放棄對過去的理解,更不該只用現下短淺狹隘的需求或立場,以扭曲、偏執的目光看待、利用過去。

我們或許不需要一部好萊塢電影來幫忙頌揚英雄,但每個人都應該懷著尊敬、開放的心,去追尋聆聽那些曾在島上發生的事。

這樣,也許有一天,我們才能擁有著類似Biko的傳奇可以訴說。

(本文部分內容已刊登於臺灣原住民族圖書資訊中心



2015年6月5日 星期五

「語言」即「靈魂」──伊藤計劃、圓城塔,《屍者的帝國》



(本文已刊登於Readmoo閱讀.最前線

初翻《屍者的帝國》,難免會被裡面看似複雜的設定所嚇到,大量旁徵博引,參考經典科幻寫作文類,很容易以為這又會是本得在關讀時考驗腦力(或偷偷上網搜尋),迫使讀者必須不斷地與作者的博學洽聞相對抗的著作。

全書一開始,作者即架空了真實歷史的進程,以「屍者」的發明替代了十九世紀末新帝國主義給予歐陸各國的擴展。經由「靈素」理論,人類在死者的腦中植入了屍者程式,重新賦與了死者生命,而這些聽命於人,沒有自我意識的行屍走肉,提供大量的勞動力,無論在資源開採甚或軍事應用上,都扮演著吃重的角色。不僅只是顛覆現實,整本書的特色在於顛覆了無數的虛構,透過大量的引經據典,對其他小說中的人物加上或多或少的改寫添加,交織導出了本書的故事軸線。

以正反雙方的主角為例,本書的主敘者是來自《福爾摩斯》系列的華生醫生,僅取其前半生的設定,尚未赴阿富汗服役,自然也未曾遇上福爾摩斯,在本書裡反而先遇到了福爾摩斯在原作中於英國政府高層服務的兄長,被授於調查屍者「沙萬」(The One)陰謀的任務。華生所一路追逐的「沙萬」,為第一個被復活的死屍,即瑪莉‧雪萊筆下的《科學怪人》,他的創生不是科學家法蘭肯斯坦一人的傑作,而是數個秘密機構合作的結果,作為第一個由人類所復活的「亞當」,正企圖進行不為人知的實驗,這實驗將揭開屍者乃至所有生者存在的秘密。

這還是舉其大者而已,書中大小人物多半都可以追溯自他本書中,跨越交融。但這絕非為了增加閱讀難度或考據樂趣的安排,就如同書中遵循了許多科幻文類的書寫架構,不僅是為了創作的致敬或操弄而已。看似略顯炫技的書寫方式,提供的不過是一舞台,一個用論證辨析人類靈魂究竟為何物的試驗場。

透過如此龐大舞台的建構,作者們所追問的根本,就是區別人類獨特性、區隔生與死差異的「靈魂」究竟為何?人類生命的存在絕不只是肉體的存活,甚或只是基本的感知能力,如同被復活的屍者,不能稱為人類,僅是機械式受命的工具。需有某種難言的自我意識存在與覺醒,才能將人與世界上其他之物區隔,人才能成為人。如書中所討論,人身為物質界的一份子,但卻獨有靈魂的存在,如此得天獨厚的賦與,為何可能?又有何意義?

古往今來的各種哲學辯論,在本書中被用誇張但嚴肅的科幻手法所解答,留待有興趣的讀者自己解讀。要指出的是貫穿在本書一連串靈魂討論中的潛流,即是「語言」。無論物質或意識,一旦未經語言的書寫和紀錄,僅是轉瞬即逝的滄海一粟,無所謂的「存在」。如同歷史學的根本預設,實際發生的「過去」不等同於書寫留下的「歷史」,這樣的命題看似突顯了歷史書寫侷限,卻也說明了過去如果不經由文字形式的紀錄,即便真實發生也不會被世人所記憶,而未被任何人所記錄記憶之事還是否能稱得上存在呢?過去是由無數個人所建構,歷史只能記錄下少數,那些曾存在的生命在遺忘之中宛如未曾發生,那些被文字或其他形式所記錄下的則好似得到了某種程度上永生的可能。

再回頭看本書的對真實和虛構的各種顛覆反而成為了以形式為手段的主題呼應,因為對於歷史和小說中的人事物,身為讀者的我們只能透過語言和文字去理解,以改寫加以顛覆,其實就是以語言文字去改變這些或真或假人事物存在的面貌。如果語言是本書作者對人類靈魂或意識存在的理解,那麼經由對語言文字不斷的改編,絕非炫技或考驗讀者,而是對全書思考的體現。

倘若考慮到這是伊藤計畫的遺作,本書看似深奧的討論實則具有誠實的性格,是身處於生與死交界之人,直接而澄徹的思考,或許在去除科幻文類和眾多知識改編之下,這份真實感才是凝聚本書複雜故事的核心,也是深刻而動人的關鍵。



2015年5月28日 星期四

Goodbye, El Maestro.



我開始認真看足球的時候,正是巴薩近年最低潮的時候,能拿下任何一冠都是難得,當時因為先前的傷勢,Xavi Hernandez只能有一場沒一場的替備上場。陣型和位置也是原因,在黑天鵝時代,以小羅為核心的戰略考量,Xavi的空間本來就受到限縮,但誰也沒想到小羅會以那麼驚人的速度殞落,體態走樣,迅速離開顛峰,連帶的球隊也迫使表現降到了谷底。當然以巴薩的底子,仍在各大重要賽事保留一定的競爭力,但最後往往都是令人無奈甚或有些些恥辱的收場。

在那全隊凡事看來都不對勁,似乎要進入慢長重建的時期,Xavi即將離隊、球員生涯要告終的傳言,也時不時就登上媒體。如果球隊已經沒有了希望,準備重頭開始,這又會想要這有些年紀又帶著傷勢的角色球員(role player)?

結果他選擇留了下來,和隊長兩人一中一後,撐起了球隊,帶領著年輕的小將們,由挫敗的深淵慢慢的往上爬行。

我永遠記得,那年歐冠對上氣勢正旺的切爾西,以小搏大,結果雖然失敗,過程中他們的拼勁卻令人難忘,賽後螢幕上他們的落寞也烙在每個球迷的心底。但他們挺住了,一場一場,一個賽事接一個賽事的把比賽贏了回來。Xavi和長提供了無可替代的堅實骨幹,讓球隊能無痛的經歷教練團的更替,以及最關鍵的,給予Messi成熟為巨星的時間與空間,迎接之後無數的榮耀。兩人的那種強韌也帶到了世界盃的賽場,換來了那顆難得的星星。

因為後來的成功太過耀眼,使得艱困的過往好像已成為上古的往事,想想也不過才幾年的時間而已。然而歲月確實無情,在運動場上,幾年的時間幾乎等於一世,很快又到了新的重建期,只不過這次的重建,可以在保有榮光和戰力下,和緩而無痛的進行。這或許這些老將們所留下的最後貢獻吧。

先是隊長離開,現在則是Xavi,接下來還有更多熟悉的面孔要離隊,沒有這些人的巴薩對自己來講還算巴薩嗎?還能那樣全心投入為他們歡喜為他們憂傷?答案未知,卻也說明了自己曾經有機會去支持那樣的一支球隊是多麼幸運和幸福的事。

再見了,我永遠的中場大師。



2015年5月19日 星期二

關於台北榮總的醫療糾紛,我想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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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不想對黃姓婦人和台北榮總的醫療糾紛說些什麼,因為這中間有太多的資訊和太多的細節是外人所不能了解,乃至論斷的。但看到太多批評的言論,卻讓心底積鬱著某種壓抑、不愉快的情緒,不得不舒發。

總覺得許多人用一種我難以接受的奇怪觀點在度量這件事。

當然,我也有自己的偏見,對於理盲而濫情的我,要在喪子的母親和離職的醫生二選一,我一定會二話不說的馬上選擇母親這邊,因為離職的醫生他的專業在未來或許還會有更幸福發展的可能,但喪子母親的未來,除了哭泣還是哭泣。

更何況離職好像也確定和這件事無涉。

這是眾多病人中的一位,以及這是我一生或許唯一一次擁抱孩子的機會,我不否認這世間有健保老鼠的存在,但更多身陷醫療糾紛的病人只是無法接受這種心情的落差和同理心的缺乏,從這件事的諸多言論,特別是許多來自醫界從業人員的發言,那鴻溝與歧見依然存在,健全的醫病關係仍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其實檢討任何的個案,或太多情緒的發言,都是沒有意義的事,醫療糾紛的避免最終還是要回歸到制度面的檢討,首要之務還是在法律的修定,如何界定責任的歸屬,由公權力在中間為當事的雙方替供必要的保障,以及有效、平等的溝通管道,這樣結構性的改變才能預防類似的情況一再重演。要能培養好的醫病關係,前提必然要先訂好遊戲規則,大家知道自己與他人責任和權益的界線,然後再這樣的認知下,才能無所顧忌在治療的過程中進行對話,建立互信。至於醫生的待遇和處境,涉及的層次更廣,需要更廣泛的檢討和改善,由整個結構面去改善。

其次,這次事件也再次曝露了我們的立法委員和媒體已失職太久,久到反而把失職的作為當作常態。立法委員的工作不是專開記者會出風頭的名嘴,媒體也不是人家餵什麼就吃什麼的廚餘桶。姚文智委員的評價一向不差,連他都習於開記者會爭取曝光,就知道立院的積習有多惡劣。退一千萬步說,如果姚立委有心處理這事,真要選民服務,他可以扮演兩者間溝通的橋樑,畢竟常見的醫病關係往往是溝通不良或立場不對等的,有人在中間衝折也是好事。千不該萬不該,姚立委選擇了開記者會,訴諸媒體,然而在臺灣,只要一沾染到媒體,事情就會被片面化和娛樂化,怎麼說都說不清了。我們不該再習於民意代開記者會博版面的陋習,什麼事都訴諸民代,表示人民對制度的不信任,偏偏要建立制度,還是得靠這些忙著爭取曝光度的民代。

至於媒體,老實說不用多,去看一下《Newsroom》吧,學學怎麼樣有尊嚴有骨氣的活著。媒體應該要必要的自律和倫理,一則新聞不能一聽到什麼看到什麼就馬上撥出,那只是「轉述」不叫「報導」。尤其引用他人網路的這論更是理當避免,網路存在已久,但一定程度還屬新媒介,性質未明,怎麼去看待也許還需要時間,我自己的感覺它仍屬於公私交界的灰色地帶。媒體逕行將這些「私」的議論,直接拉到「公」的領域,在未經查證的情況下,成為某種公論和既成「事實」,不僅是第四權墮落(曾幾何時截取個人的臉書畫面就可以變成新聞了?),也加速了網路的亂象。

最後,還是要稍稍回到當事人的部分,我一直在想,當事人這位媽媽究竟該被指責什麼?要被這麼多人千夫所指。在情理的方面,我不覺得有人會寧可喪子來賺賠償金,更何況是一位懷孕不易的母親。在法的層面,無論任何情況,不限醫糾,如果有人覺得自己的權利受損不是都應該要提告,悍衛自己的權益嗎?至於對錯則交由司法決定,這才是法律設置的目和意義。要保障醫生,應該是立法者和執法者的任務,不應該把這樣的責任交由個人小我去承擔的,「濫訴」這個詞對我來講真的有點太「封建」了。

當然找立委和媒體是可以被非議的,但我還是堅信該被指責是臺灣社會的陋規積習,叫一個個人去承受真的太沈重。

針對個人的指責容易,深思體制的改革困難,感覺這件事就即將要失去它的十五分鐘,但對體制反省的聲音還出不來,多數還是情緒的謾罵和煽情的流語。就拿最後的民代道歉來說,我相信他們的誠意,但在那些詞語中,結果還是志工之類比較偏空洞的詞彙,而沒有對法律和制度改革的訴求,那才是人民希望民代負起的任務。

無論如何,願當事的兩造都能找到讓自己身心寧靜的方法,也希望臺灣的醫療體系能有改善的一天,讓類似的悲劇和爭議不要再上演。



2015年5月11日 星期一

基於現實的廣博——John Darwin,《帖木兒之後:1405-2000年全球帝國史》

圖片來自讀冊生活

(本文已獲臺灣原住民族圖書資訊中心刊登)

「通史」是所有歷史書寫中最困難的一種,要在浩瀚無垠的過去沉積中,篩選出核心而關鍵的史料,逐一串連成具有指標意義的事件,然後再勾勒出事件與事件之間聯繫;任一環節都是極困難的挑戰。因為當時間尺度拉到那麼大,敘述的網絡不斷擴張,很容易錯失焦點,淪為沒有論述主軸的斷爛朝報。假使所要挑戰的不只是時間上的「通」,還要再加上空間上的「廣」,難度更大,若著眼處不是一地一時,而是全世界與六百年,並要能訴說一個深具問題意識和觀點的故事,同時滿足讀者閱讀的感性和學習的知性,不能說不可能,但絕對是困難重重的挑戰。

John Darwin於2007年寫成,2010年出版繁體中文的《帖木兒之後:1405-2000年全球帝國史》(After Tamerlane: The Rise & Fall of Global Empires, 1400-2000),即是這樣一部體大思精的著作。該書問世之後,好評如潮,在中文世界這四五年的時間裡,已累積大量的評論,被許多單位或課程選為參考書目,然而它對現實的反思,在近十年後的今日,仍深具意義。

本書以帖木兒去世為分界,帖木兒帝國的分崩離析,象徵著舊時代意義的帝國告一段落,在接下來的歲月中,新的世界秩序——特別是以所謂「西方」為主體的新「帝國」,在摸索中緩慢建立,卻又同時面對崩落與替代,反覆的過程構築了世界史的整體發展。作者視角的獨特之處,在於跳脫西方的單一角度,替之以全球的視野。如同英文書名採用了帝國的複數形,企圖由綜合的角度,對地緣政治的長期觀察,看待這段曾被形容為「西方的興起」的歷程中,各種意義下的帝國彼此競逐,在長短不一的勝負進退之間,形塑成今日世界的風貌。換句話說,以西方現代化為主體的秩序運作,從始迄今即為表面,其深層的實體為各種秩序或明或暗、或隱或顯的眾聲喧嘩。各大陸、各帝國或各文明看似齊一的合唱,往往短暫,甚或只是暫時的隱忍與偽裝,隨時準備打破一元,唱出各自的聲響。

也因此,在某種程度上,本書具有通史的外貌,卻又不能完全等同於通史,而是利用通史的規模,去處理特定的關懷和議題,而且還和今日切身相關——即當前人人耳熟能詳的「全球化」其本質和運作。過往西方剝削或引導的說法,都太齊一有序,全球化其實是在各式碰撞、妥協下,甚至帶有些機緣湊巧的偶然形成。也許經濟上的「大分流」已成為「大合流」,有些政治體制或價值觀念好像成為普世價值,但這「全球化」的趨勢,僅是水面上的薄冰,底層仍是暗潮湧動,就如同過去的數百年一樣。帖木兒的未竟之志正說明了,多元可能才是世界運行的常態,同質化反而是片段的意外或假象。

「以史為鑑」絕非將過往的史事生吞活剝的照搬來現在,去脈絡化的引用只是造成對理解過去或現在的隔絕,如果歷史真能有助於我們對今日的理解,那麼必然是從史事中所提煉出,基於人性共通所抽離的邏輯與觀點。本書無疑是極佳示範,透過對歷史宏觀的俯視,讓人對現在有更深的反省和思索。對任何習史者而言,都是學習的參照。在仿效宏觀之外,或許也能進一步思索,即使在學院主流的微觀層次,如何能呈現一樣的現實觀照,而非只是掌故趣談的堆累。對於非習史者的一般人而言,全球化的浪潮撲天蓋地而來,每每都包裹著利益與理想的糖衣,糖衣底下究竟是真的甜頭或毒藥,這本書帶來了一份跨越長期長程時空的警告與勸諫,值得每個人深思。

2015年5月1日 星期五

薛西弗斯的隱喻──約翰‧威廉斯,《史托納》


圖片來自網路

(本文已刊登於READMOO

約翰‧維廉斯(John Williams)於 1965 年所寫成的小說《史托納》(Stoner),在很長的時間裡,一直是本被埋沒的小說。

原因一點都不令人意外,因為這是篇極為平淡的故事,簡單的情節軸線,三言兩語即可說明。敘述著一位美國密蘇里大學英文語文學系教授威廉‧史托納的一生,他如何從貧農變成大學教授,他不圓滿的婚姻與家庭,以及那無疾而終的愛情。從生至死,平鋪直敘,沒有刺激辛辣的添加,沒有峰迴路轉的曲折,就只是對一位平凡教授一生的白描,怎麼想都不會吸引太多人的閱讀興趣。

主角威廉‧史托納的一生就是一般人的人生,甚或還有可能更平淡無奇;所以也如同多數人,很容易於不知不覺中被遺忘。

然而這書卻在二十一世紀後被人們重新拾起,獲得極大的好評與反響。原因正在於它對平凡的掌握,描繪了一身處於人世間的薛西弗斯(Sisyphus)。當人們今日談論薛西弗斯──這每日反覆推著巨石,永無止盡面對徒勞的神話,往往強調其中悲劇或哲學式的意涵,忘記了該神話最原初的本質。薛西弗斯神話是企圖捕捉著人們日常的縮影,日日努力的想往所謂的「成功」、「光明」的面向推進著,但在前方等待著多半是退回原點的失望,無法擺脫、週而復始的絕望苦鬥;也因此在不同的文化中都有著類似的傳說,因為這是生命最真實的樣貌。

除了少數例外,人生往往前進沒幾步,便會被各樣浪潮給衝退,退比進的更多。所以重點不在於潰退、成功與否,而是在於被打擊之後,如何再找出站起的姿態,試著再往前迎接下次的沖擊。亦或者,更重要的,不在於執著是否能站在山頂或囚困山腳,而是欣賞著沿路每天不同的景緻,跳脫進與退、勝與敗之間的糾纏與自我質問,覓得屬於自己的人生韻味。

威廉‧史托納的人生即是這樣的寫照,平凡如他,面對著或大或小的不同轉折,有些甜美,有些苦澀,但最終都成為他人生的一部分。也因此這本看似平淡的小說一點都不平淡,在淡雅的文字間,主人翁不斷地理解、消化、接受著命運所施加的各種曲折乃至重擊,形塑自己的生命,時而溫柔,時而激烈,形成內向式巨大的衝突與張力,潛伏在字裡行間。這內在的衝突與張力,構成了全書的魅力;而這魅力之所以能成立,便在於這是每個平凡的人生都要面對掙扎和體悟。

成敗說穿了僅是來自他人的目光,是外在於己身的事物,如同生命中所有出現的外物,在死亡降臨的瞬間,再堅固者皆將煙消雲散。人在最後只能擁有自己,「活過」便是對生命最好的頌揚。如同史托納在人生最後一刻所感受到的:「他模糊地記得他曾思考過失敗的人生——彷彿他是多麼的在乎。現在對他來說這些想法是殘忍的,比起他所經歷過的生命,那是毫無價值的。」又或者,只需用那句貫穿全書,出自莎士比亞〈商籟七十三〉(Sonnet 73)即可說明一切:「因你所見,將使你熱愛更強烈/熱愛那即將離你而去之一切。」

人生的意義也許只需要一句莎士比亞便足夠,但倘若需要更多,這本《史托納》或許是不錯的選擇。



2015年4月20日 星期一

如何讓學生愛上歷史教科書?──《老師的謊言:美國高中課本不教的歷史》書評

 (本文已刊登於「獨立評論@天下」,標題為該論壇編輯所加。)

美國知名社會學、歷史學家James W. Loewen的經典著作《老師的謊言:美國高中課本不教的歷史》(Lies My Teacher Told Me: Everything Your American History Textbook Got Wrong)終於有了繁體中譯的版本;該書以十數種不同的美國高中歷史教科書為對象,進行比較,指出美國歷史教育的盲點。首次出版於1995年,於2007年改訂再版,兩個版本的差別除了評比教科書的數目差別,另外也加入了諸如九一一恐怖攻擊、伊拉克戰爭等新近事件。

雖然這本書有著聳動的書名,絕不等同於世面常見的、以指出歷史教科書內容不足或偏差的讀物。本書當然包含了這部分,但作為一社會學者並曾親自參與歷史教科書的編寫,在講述被歷史教育所掩蓋的歷史事實外,作者無疑想傳達更多。如同在諸論開宗明義地表明,歷史教科書之所以無法吸引學生興趣,其中一項關鍵因素,在於細節的充斥:「史實無人記得,因為它們只是一條接一條的紀錄而已。教科書作者通常傾向於讓讀者見樹、見枝,卻忽略了要讓他們見到值得記憶的「林」。教科書扼殺了意義,因為它們掩蓋了因果關係。學生讀完歷史教科書後,無法連貫地思考社會生活。」是以,我們可以相信作者寫作本書的宗旨,絕非提供更多的「樹」,更多細瑣零碎的史實或資料,或著立異鳴高的秘辛與翻案。本書所關注的,是從結構式的大角度去思索,教科書書寫偏差的原因,以及為何無法吸引學生的興趣。

造成偏差的原因,對歷史解釋的觀點,即所謂的「史觀」佔了很大的原因。作者提出了數個深具影響的觀點,諸如歐洲中心史觀,即從白人殖民者的角度去看待對美洲原住民的侵略,以及黑奴的買賣與壓迫,合理化了加害者的行為,掩蓋了被害者的處境。又或者如英雄或偉人史觀,將教科書裡面的人物給予英雄或偉人式的書寫,只突顯他們生命歷程的某些面向,成為某種價值觀下的完人,忽略了人一生的複雜,產生片面化的詮釋。

除上述兩者,另一個影響教科書內容的史觀為單線的進步史觀,也就是視我們歷史為落後到進步的過程,我們所身處的時代相較於過去是最進步的階段,將當前的各種爭議予以抹去,也連帶使歷史和現實脫離。此外,視歷史為臻於完美的思考,是單線的脈絡,各時期的不同聲音,也都會予以淡化甚或無視,只希望為維持漂亮、簡單的前進軌跡,避開任何爭議。時間離當代越近的史事,在教科書的記載反而越簡略,隱惡揚善的企圖造成了新近歷史的消失。

本書花費大半的篇幅,討論各式各樣史實的教科書紀錄,所希望彰顯的即是上述各種詮釋觀點所造成的偏差;這些偏差帶來了反效果,不僅阻隔人們對過去的理解,也造成學生對歷史教育的興趣缺乏。

然而,全書最核心與精闢之處,在於未將教科書內的盲點與偏差,究責於單一因素或個人。以美國的歷史教科書而言,最容易引用的對象為以上層菁英領導階級為對象的批判理論,認為教科書的書寫是要鞏固上流階層在美國的統治地位。作者並不否認如是不平等的格局和意圖存在,但僅歸因於此,是簡化了問題的複雜。經由作者細膩的抽絲剝繭,從美國各州的教科書審查機制、出版社、教科書的編寫者、教師、家長、學生,每一個環節的需求與價值判斷,都一點一滴影響了教科書的最後呈現。倘若從更寬廣的角度,所有的人都是教科書「謊言」的共犯。大人們不願讓孩子面對爭議,寧可讓小孩保持無知,也不願讓他們接觸到「不安全」、「不適合」的內容,去挑戰權威,去懷疑大我的理想。作者引用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對真相的定義:「能使一個民族確定、清楚與強大之事實」,指出這或許是教科書在各方意向角力後,所期盼達成的結果。作者反駁姑且不論海德格這段話說於為希特勒效命之時,人們或許更該思索「民族」究竟為何,有些看似會造成分裂的主題,實際上反而會帶來融合,看似平順的論述,對史實單一面向的撿選或解釋,只是造成反效果。

作者自嘲道,幸好孩童夠聰明,這樣平板乏味的歷史教科書,學童也早就失去了學習的興趣,也就不會受到危害了。

換句話說,此書所謂的「謊言」,或許是某種「白色謊言」(white lie),是基於「教育目的」的善意謊言。然而,結果非但不見得能達到那些預想的目的,甚至也失去教育的可能,於歷史和受教者之間架起了高牆,年青學子覺得歷史這門學科乏味還是小事,更嚴重的是不再從過去去理解身處的現在,更遑論思考未來。

作者指出真正的歷史教育,是要協助人們「如何問有關我們的社會及其歷史的問題,以及如何自己想出解答」。他建議在形式上加以改變,不是增厚,而是將主題減少,讓個別主題的爭議可以在教學過程得到舒展,使老師、學生有足夠的時間和資源去思辨過去。教科書不再是代表正確的權威者,而是開啟討論的引路人,師生都必須學習用批判、懷疑的眼光去使用教科書,這樣才能真正開啟對歷史的討論,進而促成對歷史的思考。

所以,真正的問題其實在於一般人怎麼去看待歷史?期待怎麼樣的歷史教育?如果多數人觀念裡的歷史敘事是窄化的,歷史教育是灌輸的,那麼再怎麼改變都僅是治標而已。在全書的最後,作者描述了歷史教育的願景:「成功的美國歷史課程能讓美國人了解關於美國的基本社會事實,以及塑造出這些事實的歷史過程。他們能找到自己在社會結構中的位置,知道一些他們的生活造成影響的社會力量與意識形態力量。這樣的美國人已做好成為公民的準備,因為他們知道如何在社會上促成改變,也知道如何檢視歷史的斷言,並且會質疑社會原型的『真相』。他們可以駁斥歷史無關緊要的說法,因為他們了解過去對現在、包括他們身處時代的影響方式。」這不只是對美國,甚至不僅是歷史教育,相當程度上,歷史這學門成立的意義與目標,不出於此。

他山之石,有自己的脈絡,不見得能直接挪用,臺灣歷史教育所面臨的問題與挑戰無疑更為巨大。然而,本書見樹進而見林,以歷史和歷史教育為主體的檢討與思考,應該能給予關心此議題的國人,很重要的幫助與參照。

2015年4月17日 星期五

異空間的聲響--記號士,《為時間作過的註解》



在村上春樹的小說中,某種難以名狀的異空間反覆出現,那是介乎現實與非現實、意識與潛意識之間的地帶;具有現實實存和意識感知的元素,卻以非現實或無法理解的方式運作。不同於潛意識構成的夢,它有著沉重的存在感,然而充斥其中赤裸殘暴的本能和欲望,亦無法等同我們所生活的日常。小說中的主角必須不斷經由跨越井、牆、橋樑等象徵性的意象,反覆進入回歸那樣的空間,挖掘潛伏於現實世界底層的暗流,以及人類皮相下的原初本性。經由這樣的象徵手法,作者能夠精密地剖開現象和人性,無論故事內容是多麼荒謬難解,仍能和讀者產生共鳴,甚至比寫實的描述更能吸引讀者。因為透過對那樣異空間的閱讀,讀者也能深入自己的內心,面對真實的自己。

對我來說,聆聽記號士這支以村上作品內容為名的樂團,於2014年所發行的《為時間作過的註解》,有著類似閱讀村上那異空間的感受,同樣集合著現實與超現實的要素,介乎意識和潛意識的運作。

這當然和樂風有關,他們所屬的樂種本身就具有遊移於意識有無之間的特質。但也不是所有同樂風的樂團都能有類似《為時間作過的註解》的成果,連記號士自己也是在幾經摸索、嘗試之後才交出這樣的成績;能直接與人心內裡的各種層次共鳴著,甚至引導著聽者挖掘出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存在。之所以能如此,自然是各種機緣下的構合,最大的關鍵,或許是加法和減法的成功交替。加法指的是技術的鍛練和深造,減法則是以深厚的基本功底,將自我壓抑到極緻,如同海嘯來臨之前的快速潮退。

在他們的音樂裡,無論人聲或器樂都刻意的壓抑,模糊了面貌,也連帶去除了自我意識的外殼,沒有乖張的炫技或作態,也因此才能直接呼應著心靈的底層。如同村上的井、牆、橋樑,一旦穿透了外表的具象,就成為進行異空間的孔道。記號士的音樂應作如是觀,《為時間作過的註解》無法一首首的去聆聽,而是如同雲霧般一整片的迎面撲來,還來不及辨別、析理,你就已經被音樂包圍,滲透你的每個毛孔,融化其中。

在沒有自我的聲音中,聽者也得已剝去自我的軀殼,産生內在直接的共鳴。換句話說,唯有如此累積功力,刻意壓抑、打磨自我至極限的音樂,才有辦法犀利地切開聽者外在防備,達成心與心的對話。

在這巨大自我四處張牙舞爪、恣意橫行與膨脹的年代,記號士這樣的聲音,以及所打造的空間,是難得而不容錯過的體驗。




2015年4月16日 星期四

嫖妓.正義.大巨蛋

試想下面情況:

有個男的性慾高漲,忍不住決定花錢鬆一下,然後打電話找了GTO,對方保證他們質好量優任君選擇,但要先付訂金,男的在強力的慾望驅使下,爽快匯了錢,並訂了Motel房間在床上苦等門鈴。

然後等了老半天都沒人來,打電話過去對方就持續畫大餅安撫,要男子再忍忍,男子因為真的很想完成鬆一下的願望,而且都已經弄到這地步了也只好再等下去,連Motel都續了。最後房門鈴終於響了,打開只見GTO牽了一隻小狗狗,和男的說實在沒辦法叫到其他小姐了,你錢也付了,期待那麼久,就用這先擋一下吧,有些不一樣的地方就用想像力補,搞不好會更刺激。

我想會說OK的人,不敢說沒有,但應該很少吧!

日前馬英九總統在接受採訪時,除了留下讓人印象深刻的「無知」回應外,對於臺北大巨蛋的存廢,則表示了臺北市民已對大巨蛋期待了20年,在那麼殷切的盼望下,與其冒然拆除,還是應該繼續保留。

這段話的邏輯,在我看來,就我開頭那荒謬的故事一樣可笑。

市民究竟有多期待大巨蛋以致於即便有可能無法舉行正規球賽、也有安全上的問題,都還一定要留下呢?

然而,挖苦馬總統不是重點,重點在於大巨蛋是柯文哲市府團隊,乃至每個市民的試金石。從柯團隊接手臺北市政後,確實發揮了政黨輪替最基本的作用,即是對於前朝施政作出檢討,扯出了許多弊案,成為媒體日夜報導的話題。但揭發是一回事,怎麼解決則是另一回事。至少目前看來,多數還是傾向廠商、市府各退一步的妥協,換言之,以政治的方式處理,目的是追求最低成本前提下的有效運作,而非「正義」的實現。

或許,最關鍵的問題變成,什麼是「正義」?什麼是多數人民想要的「正義」實現?以及為了實現我們可以忍受多少代價?

在多數案子暫時似乎都找到和解的情況,眼看走到無路可退的大巨蛋,變成是測試上述問題的試金石,值得每個人稍稍思考。

扯到正義可能把問題太膨脹,畢竟大巨蛋最大的影響可能只是錢,最多最多可能就是希望有人能付出法律上的代價,但唯有在這種具體有稍具規模的問題,去思考哪些要求一定要水落石出,哪些其實可以忽視妥解,每個人才能測繪出自己的底線,並且在理論上成為政府應對上的基準。

這或許是對所謂「轉型正義」的練習吧,如果真有「轉型正義」的話。

回到一開始的譬喻吧,我相信還是會有人接受的,理由可能真的過度期盼、怕麻煩,或礙於GTO的恐嚇,但多數人還是選擇寧死不從,原因很簡單那就是超過人性所能接受的底線,唯有找出這條底線,以此為出發,或許才能找出那共通的標準與「正義」。



2015年4月9日 星期四

〈秋風夜雨〉(伍佰version)


最近三不五時就會哼起這版本的這歌,因為某種應景吧(?)。

人真的很奇怪。

什麼時候被某些人事物所深深感動成為心底無法遺忘的記憶,什麼時候又對某些人事物完全漠然無感再也沒無法有任何共鳴,完全截然相異的兩者,都難以解釋原因,甚至連發生的時間點都找不出,就只是發生了。

然後就只好背負著已然發生的種種繼續想辦法面對明天。

年輕的我一定無法想像有天自己會用現在這樣的心情聽這首歌,就如同現在的我幾乎無法相信伍佰曾是記憶裡的那樣。

比起人的變化反覆,這世間也許唯一不變的就只剩下歌本身而已。



2015年4月1日 星期三

流言如鏡——奧田英朗《傳聞中的女人》

圖片來自博客來
 (本文已刊登於READMOO

奧田英朗一向擅長描繪生活,他的故事有時即便怪誕嘲謔,但都不脫平淡日常的所見所聞,以及隱藏於其中的人性片段。

這些片段最初多半無關善惡,僅是每個人單純、直覺的需要或習慣,微不足道,如同呼吸必產生二氧化碳一樣,是生存的必然;可是在不斷堆疊積累之後,最終往往造成出人意外的結局。也許結果並不見得全然黑暗,他筆下也有著像《家日和》的溫馨,或類似《一郎×二郎》那般充滿希望,然而不可諱言,他最吸引人的小說,還是那種在不經意之中生成的平凡之惡,如《最惡》或《邪魔》。

正因為和人們如此貼近,反而精確描繪了人性中那難以在陽光下表露的沈重。2012年出版,2014年譯成的《傳聞中的女人》(《噂の女》),承繼著他一貫的風格與主題,卻又參雜著新的寫作實驗,以惡女的故事為底本,無論從形式或內容上,去探討什麼是「流言」的本質。

「流言」是生活中無所不在的元素,作者經由十則不同的傳言,去拼湊出關於惡女糸井美幸的故事。以短篇匯集成長篇的小說書寫,從形式上便試圖體現流言的運作,「傳聞」、「八卦」本來就是透過無數不同的人,提供不同的資訊碎片,補綴、詮釋而形成。如同瞎子摸象的寓言,人們對他人的理解,多半依靠這些不是很牢靠,經過各自主觀意識污染後所成立。就內容上,奧田則描繪流言的另一項特質,即無論流言的訴說者或聆聽者,往往都站在道德的高處,對他人品頭論足。女主角在十則短篇裡,皆成為他人評論的對象,不管是由羨慕或嫌惡的角度;可是,每個短篇的主人翁在論斷他人時,卻忽略甚至合理化了自己的小奸小惡。奧田刻意將惡女糸井極端的犯罪,和各短篇主角平凡的惡意相對比,突顯出人性中無所不在、坑疤滿佈的大小陰影;人們只會談論、藐視他人之惡,刻意無視彼此在本質上的人性共同。

奧田經由對比所挖掘出的人性脆弱,帶來的不是冷冽的批判,反倒是他筆下一向溫暖的寬容和救贖。惡和善之間並非有截然二分的邊界,而是在生活無數看似合理、對自己有利的選擇,一點一滴釋出、凝結,猛然回頭,才發現己身已在惡的彼端。世間並無天生的惡人,只有在不斷在現實以人性做出選擇的凡人。

《傳聞中的女人》刻意讓讀者自行從片段之中去拼湊出故事的主線,迫使讀者去思考什麼是罪惡、什麼是流言、什麼是人性。答案也許很簡單,每一則他人的流言蜚語或許都像一面鏡子,映照著我們自己的身影,只是多數時間我們選擇閉眼不看而已。



2015年3月29日 星期日

20150328



努力變成慣例,持續兩年(20132014),希望即便是不知所云的喃喃囈語,也能留下些支字片語的記錄;從去年開始,則又多了些想法,希望即便是羞於見人的體態,也能貼上當作逼迫自己的警惕。

感覺後者比較困難,畢竟不知所云的喃喃是日常。

今年真的不太知道該寫些什麼,人生的惡戰苦鬥還在持續,前方沒有盡頭,只剩所處可見觸目驚心的絕望。不知從何時開始,對今天就只剩下難堪和羞愧,只想躲藏;或許是人生的投射?

去歲的自己有失有得,一如往常,眼睛的狀態,人生停滯不前的泥淖,和各式各樣的挫敗,大概失的部分還是多些吧。接下來的一年,應該也是差不多的風景。

儘量想辦法繼續撐下去,是此刻對人生唯一的期許。

無論如何,謝謝那些逃不掉的祝福,無疑是承受不起的厚愛。也謝謝在這淺薄人生裡所有留下深淺不一、或愛或怨痕跡的朋友,回首走完的部分,能結識大家無疑是我唯一的成就。

願大家都好。

The ocean is full 'cause everyone's crying
The full moon is looking for friends at high tide
The sorrow grows bigger when the sorrow's denied
I only know my mind
I am mine.




2015年3月20日 星期五

比槍炮更可怕的殺戮--《魂斷傷膝谷》(Bury My Heart at Wounded Knee)

圖片來自HBO
《魂斷傷膝谷》(Bury My Heart at Wounded Knee)為2007年由HBO所推出的電視電影,改編自1970年Dee Brown的原著,內容描述19世紀末美國原住民和官方之間的衝突歷史。該書的出版在當時引起了極大的回響,臺灣對這本書既熟悉又陌生,1977年遠景即出版了翻譯名家黃文範的譯本《魂斷傷膝澗》,但現已絕版,大概只能在部分圖書館或舊書攤才有幸運一睹的機會。書中討論的主角美國原住民在臺灣命運大概也差不多吧,似乎也保持著似遠若近的距離,透過大眾流行文化的流佈,「印地安人」以片面符號的形式不時出現在生活中,但對於他們所經歷的命運,僅有模糊的理解,遑論深刻。

畢竟這議題離我們真的太遙遠,倘若我們連島上原住民的過去都不大聞問,更無餘裕去關心他方的苦難。

這樣的情形必須改善,不只是借鏡、參考與否的問題,更在於倘若沒有普世的觀照,很容易用狹窄的眼光去看待問題,導至見樹不見林的偏狹回應。臺灣原住民所面對的挑戰有其本土的特點,同時也具有有他者共通的普世關懷,經由後者我們才能更全面的理解前者,也唯有在這樣的前提下,對於前者的種種研究和闡釋,才能回應、補充後者,相輔相成。

當然對多數人來說,接觸美國原住民議題的機會並不多,經由西方影集或電影還是最主要的渠道,劇情片的形式也最為容易一般人接受。HBO的這部電影便是很好的例子,相較於原書利用大量的史料排比,以通史視野的角度詮釋近50年的歷史;改拍成電影時,為了敘述的方便和精彩,改Charles Eastman這位受過西方「感化」和「教育」的蘇族青年為主軸,以坐牛(Sitting Bull)酋長的故事為輔,將焦點放在1876年這最後的十幾年之間。在美國官方的幾波掃蕩後,原住民方面的抵抗勢力已難以為繼,多數部族如赤雲酋長(red cloud)都已帶著族人遷入政府所規劃的保護區裡面,接受來自政府所給予的「文明洗禮」。選擇反抗著,如瘋馬(Crazy Horse)和坐牛則選擇抵抗,故事開始於1876年一系列規模大大小小的黑山戰爭(Black Hills War,或稱The Great Sioux War of 1876),面對經濟的不景氣,美國政府欲奪下有黃金礦產的黑山,但這座主政者眼中的金礦是蘇族的聖山,數度遷移所留下的不滿在這退無可退之地爆發了出來,數次的衝突後,官方用絕對的武力優勢瓦解蘇族最後的戰力,瘋馬和坐牛都能往各地逃竄。約莫此時,主角在歸化基督教的父親命令下,離開了部落,因為優秀的資質,獲得大學教育的機會,成為了醫師,作為官方推動遷徙和文明化政策說客與樣版,配合推動《道斯土地分配法》(Dawes General Allotment Act)。

劇情後半的舞台便在保護區裡開始,敗逃的瘋馬已遭殺害,坐牛在無法忍受加拿大酷寒的環境下,也選擇了投降,主角則隨著主導原住民事務的國會議員重回到族人身旁,於保留區行醫。然而,保留區的生活並非宣傳所描述的那般美好,原住民從原來的生活方式中被強制抽離,多數只能仰賴官方接濟;資源的匱乏,加上衛生環境不佳,傳染病四處叢生,奪走了無數的性命。絕望的情緒在人們心中蔓延,人們經由索取瓶裝魚肝油,只因為其中有著些許劣質的酒精成份;參加結合基督教和傳統原住民信仰的宗教聚會,只為了求得心靈慰藉,在這新興的教義白人成為敵人,先人的神靈會回歸將世界恢復成被白人污染之前的樣貌。日常的政務運作,又和原住民原來的部落運作大不相同,坐牛、赤雲這些酋長和當地的管理官員,隔隔不入,摩擦不斷。在這樣的困境中,官方對黑山的所有權的侵犯,仍不止息地進行著,或威脅或利誘,希望再把生活已十分艱困的原住民再次遷移,興建鐵路等工程。

在談判遲遲沒有下文的情況下,軍隊決定介入,給予壓力。以逮捕大力反對的坐牛,鎮壓宗教集會為目標,沒想到結果換來的是混亂和殺戮。先是逮捕過程槍殺了坐牛和他的家人;然後要求原住民聚集在傷膝澗,要求他們交械時,竟擦槍走火變成一場大屠殺,屍橫遍野,適逢大雪,他們的屍身在荒地裡凍結扭曲。過程中無能為力的主角也決定離開保留區,體認到自己過去對政府的信任是多麼可笑,他是蘇族人Ohíye S’a(原意為永遠獲勝)而不該是Charles Eastman;覺悟的他,不再替公部門工作,終身投入蘇族人權運動的宣傳。

整部電影雖或有所剪裁,仍堪稱平實表述了這十年的歷史,而刻意不選擇灑狗血或激情的戰爭場面,更成功了突顯了主題,也就是在屠傷過後由赤雲酋長口中所言,對原住民來說最可怕的不是槍炮。至於答案為何,劇中雖未明言,但那舖天蓋地的「文明化」推動才是最大傷害,這也是呼應全片為什麼要以讓Charles Eastman主角,並讓瘋馬於劇中缺席的理由。強迫原住民失去原有的生活方式,等於是長期而慢性的謀殺;在「提升」原住民的糖衣包裝下,不過是主事者、侵入者的私利考量。

或許大屠傷早已在人們不知不覺中進行,傷膝澗的暴行只不過是一具象句點。

類似的控訴和傷害,相信熟悉臺灣過去的朋友並不陌生,並能馬上聯想到類似的歷史場景。電影或類似的媒體創作,提供的是一理解的起點而終點,吸引閱聽人興趣,開啟知性的旅程。類似題材的作品或相關深入的研究,其實不難取得,等待有興趣者進一步開展,去探究那些共同的面向,以此思索屬於我們自身那尚在進行的難題。


2015年3月10日 星期二

揮之不去的鬼魅—–松本清張《半生記》讀後


臺灣麥田版一開始,楊照的導言似乎已經把本書做出了最好的解釋,在他的梳理下,透過這本自傳,我們可以看到個人層次的性格形成,理解松本清張筆下冷冽景緻的源頭;同時也可以見得時代層次的環境變化,被戰前日本社會體制壓抑到底層的松本,在戰後社會的混亂中,獲得了解放契機,這誕生於戰後的新身份,讓松本足以從無名小卒變成文壇大師,也構成了松本寫作的核心。

這短短的導論,對松本一生的創作做出了最好的注解,楊照不愧是華人世界當代最重要的讀書人之一。

然而,單就《半生記》來說,這篇導論或許延伸了太多。感覺像是為了這本書補上了「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的光明結尾,如楊照在導論中所說的,如果只是閱讀本書,其實完全感受不出那樣的美好解脫前景,而是深沉厚重、化不開的絕望。

現實的壓力一刻於松本的前半生中,一刻未曾放鬆,家庭的負擔和工作的不順,反覆交雜攻擊著他的生活,唯一稍稍能喘口氣的機會,竟是從軍——把生命置於不確定的危機中——的那段日子,當戰敗返家之時,他的心情竟不是返鄉的歡欣,而是那因當兵所獲得的自由將遭受剝奪的沈重;見到家人,只是見到負擔。某種程度上,那幾乎是被絕望所窒息的生命,倘若只服從命令、存在死亡風險的前線生活,都勝過日常,那真的是雖生猶死。

無法閱讀,更遑論寫作,日日佔據心思的都是如何謀生,松本最後能藉由文學獎而晉身文壇,反而像是天外飛來一筆的奇蹟。

所有的傳記都有著追憶的盲點,特別是成功者的回憶很容易充滿錯誤和扭曲,將人生此前的種種,無論順遂與否都導向日後必然成功的終站,是為成功而準備的構成要素。但有時成敗與否,就只是命運的造弄而已。不願以現在的成功去美化過去,永遠只以寫實的筆調,誠實面對世界,才是松本能成為一代大師的原因。松本的回憶裡看不到那些自我合理化的文字,只有一則則詳實紀錄的失敗與掙扎。這也間接解釋為何松本如不要命般大量書寫原因,因為成功來得太突如其來,開始太晚,沒有任何可以鬆懈或享樂的餘裕。也能了解為何即便是小說書寫,松本的文字永遠以現實為依歸,因為他的人生沒有給他空想和虛構的喘息權利。

戰後也許松本換了新的身份,但並沒有在心中放下戰前所留下的枷鎖,戰前壓抑的陰影,與戰後如虛幻想像般的成功,在他心底交相作用;他只能透過難得的書寫機會一次次的去探索、去理解自己的處境。這樣的命運與掙扎,不單只是他個人的,同時也是日本的縮影,他的創作能獲得暢銷,正在於他說出整個世代揮之不去的陰影,以及對於眼前繁華的懼怕。

也因此本書不單只是直敘自己的前半生,而是在詳實紀錄捕捉那糾纏自己與時代的鬼魅,並揭示了自己一生文字書寫的苦鬥源頭。

這不是一本作者論的書籍,卻比任何一本「松本論」更能反映松本文字世界的本質。這不是一本私小說,卻比任何一本私小說,更能毫無美化的觸及人生中不願面對的真實。更重要的,本書不是一則勵志故事,卻比任何勵志故事更能激起共鳴,因為他沒有將成功者預設為另一世界的人種,誠實的回憶那自己的敗者歲月,激勵著每個在泥淖中苦苦掙扎的敗者靈魂。

(已刊登於立場新聞



2015年3月5日 星期四

Therapy?,〈Still Hurts〉



Therapy?的首支單曲,專輯即將於3/20發行。

如果要選一個樂團代表自己,Therapy?永遠是我唯一的選擇,從高中到現在,哪怕是他們評價再差的專輯,都不曾令自己失望過,因為他們所歌唱的就是我這一類人的人生,屬於吾輩的憤怒、失落、孤寂、自毀、……之類可以無限表列下去的情緒。

你可以指責這些情緒都是負面的,感到反感,這就是為什麼你總是能看到吾輩輕佻的笑臉,因為我們正活在這些負面之中,你厭惡的絕望是我的日常。



2015年3月2日 星期一

丑角

Clown from UNIQLO

當你試著訴說理性,卻發現四週吸引來的人們只是為了你的極端。

就像只會耍寶逗笑的小丑有天突然想要拿下假面傾訴自己的悲哀,換來竟是滿室的噓聲,以及不斷要求搞笑的吼叫與鼓譟。弄得小丑一時間搞不清,究竟是當初不該選擇這搞笑的身份,還是不該以為自己還有權利悲哀。



2015年2月19日 星期四

除夕成就

除夕最有成就的事,就是幫我媽重新找回臉書帳號,然後幫她整理了一下,按了一些她有興趣的社團,否則整個動態時報都是我的貼文也不是辦法。比如第一則是我換大頭貼照,再往下拉第二則就是「我也一直好想要懶趴。」了。

哈,再次感謝大家在臉書對我的容忍啦!不要刪我捧油咩,只要把「追縱中」勾掉就好惹,感恩(跪)。

另外,如果我還不是你/妳臉書上最低級下流的朋友,那麼煩請你/妳及你/妳的朋友務必和有關單位聯絡,尋求專業的協助,謝謝。

圖片來自掰掰啾啾

2015年2月15日 星期日

嘴


我只看到一張巨大的嘴脣出在我面前,不停不停不停的發著應該是由語言所組合成的聲響,內容很多很多很多,有的好像很專業,有的好像很溫馨,有的好像很深奧,有的好像很幽默,有的好像很糾結……。

不管內容是什麼,她和我都明白,她只想要傳達的是那威武而巨大的自我,想要藉由這些語彙去確認這個宇宙的中心正是她自己,事事物物都在以她為中心而打轉。

於是令人厭煩,於是令人憤怒。

接著卻覺得莫名的可悲與同情,真正的中心不用宣告,人們自然會靠攏過去,只有那被人輕忽的邊緣才需要張牙舞爪大聲疾呼自己的存在。

然而,感覺可悲與同情,並不能消滅心中的煩躁與怒氣。

「真的停不下來啊」,內心的某處大聲吼叫著。

然後暗暗祈禱,不管何方神祉,只要能從天而降,用那超越凡人的巨大陽具,惡狠狠的堵住眼前這巨大的嘴。

我必虔誠膜拜。

2015年2月7日 星期六

告白

self

我不相信有「憂鬱症」,倒不是認為它不存在,而是不相信它會存在於我的生活中。

這當然是錯誤的主觀相信,會這樣去想,和我生長的背景有關,但更多的還是我自己的彆扭矛盾的個性。無論如何,對如此習於負面思考和自怨自艾的人,這或許是件好事,因為一旦認可了這樣的病症存在,等於給自己開啟了一道合理陷溺的藉口。

即便客觀的判斷,就我所得知各式各樣患病者的傳聞,我想我離得病還有一定的距離。但不容否認,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我的心一直被深沈厚重的憂鬱所扭曲著,找不到出口。我的心不健康,我不快樂,不管遭遇幸或不幸,對我來說,就只有不快樂與非常不快樂的差別。

然而,好像也沒什麼了不起,看看自己同年紀同環境的人,我內在世界的扭曲其實和大家差不了多少。這或許就是所謂的長大,將自己的心從正常給弄壞,然後學習用壞掉的心活著,一同衰老,直到死去。

總之,我很努力的在對抗著體內源源不絕流出的憂鬱,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我不需要外界的幫助,或者說我那古怪的個性,無法接受外界任何幫助。一來我不擅分享自己,我總把生活切割成無數不同的區間,如同拼圖一般,只將自己的某些片面呈現在不同的人面前,即便是最親近的人,也無法觀看全貌。其次,我無法忍受人與人之間存在著負面的情緒,更無法接受這樣負面的情緒是因我而起。當別人安慰時,我總忍不住想要扭轉氣氛,甚至變本相厲地,無所不用其極的搞笑,如同小丑。每次誇張的搞笑,對一個身受憂鬱所苦的人,如同興奮劑,亢奮之後,等待著的是更大的虛無與空洞。

歸因起來,兩者其實是一樣的,就是將自己偽裝;理由很簡單,無法面對自己的人,自然無法坦率的展示自己。

這是一場只有我才能面對的戰爭,無法逃避,也似乎沒有終點。

我只能選擇和人們保持距離,在各種意義上。

所以,請原諒我那些拙劣的不到場藉口,請原諒我無法掏心剖肺,更請原諒我那些失控的情緒。

如果有天我真的能走出,請再容我想辦法道歉;如果我真的走不出來,那也請原諒你眼前這失敗的死者。

Peace.




2015年1月31日 星期六

關於音樂,關於人生——《伴唱人生:聚光燈外20呎》(20 Feet from Stardom)


影片來自Youtube

《伴唱人生:聚光燈外20呎》(20 Feet from Stardom)絕對是一部關於音樂的電影,這部以合音歌者(background singer)為主題,並以及其中代表性人物Darlene Love為主軸的紀錄片,忠實紀錄了西洋樂壇從50年代末期迄今的種種轉變。

從最早僅屬於白人的音樂市場,到後來黑人音樂型態如節奏藍調(rhythm and blues)、藍調(blues)、福音(blues)等等,逐漸從潛流變成潮流,大量優秀的非裔美籍音樂人被樂迷所接受與喜愛,引領風騷。至搖滾樂(rock n’ roll)興起,諸如滾石(The Rolling Stones)等樂團大量吸納了傳統黑人的音樂元素,打破隔閡,徹底將音樂解放,釋所前所未有的新能量。合音歌者在音樂中所扮演的角色,也隨著音樂風格的變化有所不同,從早期中規中矩的制式合音,逐漸扮演起吃重的角色,成為不可缺少的元素;有時甚或喧賓奪主,成為一首歌的靈魂。

片中訪問了多位重量級的音樂人,譬如Mick Jagger、Sting、Bruce Springsteen、Stevie Wonder等人,讓這些傳奇的樂手現身說法,解釋合音歌者對他們音樂的不可或缺,提醒人們那很容易被忽略的動人美好。對樂迷而言,這絕對是一部津津有味,甚至忍不住令人熱血沸騰的影片。

然而,《伴唱人生:聚光燈外20呎》也可以是一則無關音樂的故事。

這是一群擁有一定天賦的人,在自己夢想的事業中努力,有獲得部分的回饋,卻總得不到最終的成功;更殘酷的,他們還必須在最近的距離,觀看成功者的發光發熱。換句話說,這是一部描述失敗的故事,影片一開始的光鮮奪目,舖陳的是中段急轉直下,那些舞台下的困挫失意。

只能分享鎂光燈餘溫的合音歌者,當燈光熄滅之時,便顯露了他們無法獨自閃耀的窘境,必須在現實和理想之間苦苦掙扎。如Mick Jagger所言,沒有人會想要一輩子合音,活在別人的光環下。影片中所有的歌者,都企圖爭取獨當一面的機會,一次次的嘗試,留下的則是一次次的失敗。有人等不到機會,有人等到了機會結果不如預期;有人有了不錯的起步,卻發現自己難以再踏出下一步。數度沉浮之後,熱情熄滅,退回舞台的邊緣,甚至放棄了歌唱,另謀溫飽。不再有炫麗華美的舞台,只剩下夢想的碎片,灑落一地。

這或許才是這部紀錄片的主題,藉由這群離明星僅一步之遙的人們,透過音樂這所有人都能欣賞感受的世界,讓人去思索所謂的「成功」為何?在本片中,人與「成功」之間的距離,被具象化成20呎的距離,看似很近實則遙遠的鴻溝。「成功」所取決的因素很多,Bruce Springsteen便直言,他遇過太多完美的歌聲,但在音樂的世界裡絕不欠缺有才華的人,沒有獲得知音,你就是無法更上層樓。Sting說的更白,這和公平或才華皆無關,而只是境遇或命運,或其他冥冥之中難言的作弄,無法強求。成功的人可以說出各式各樣的大道理,但你照著作絕對不會有著同樣的成功,與其在強求之中懷憂喪志、鬱鬱寡歡,倒不如學習試著坦然和自己的命運共處。全片便結束在這見山又是山的境界,片中的歌者必須重新去思考自己和音樂之間的關係,吸引他們歌唱的原點,不是是否成功與否,重點不在於能否成為明星,而是能否盡情歌唱,能否成為美好音樂的部分。

真正的問題不在於能否「成功」,而是「成功」的定義該是什麼。這群美好的聲音其實都擁有過自己的光彩,就算短暫,或者微小,但確實燃燒著。離明星那20呎的距離,並不等同於失敗的距離,而就是一個屬於自己、怡然自得的天地。

總之,《伴唱人生:聚光燈外20呎》是部和音樂有關的電影,同時也是一部以音樂暗喻人生的紀錄片,你可以欣賞音樂,或著也可以藉由這些音樂人生,學習如何對生活微笑。

(已刊登於MPlus+,更名為〈成名並未在望:《伴唱人生:聚光燈外20呎》(20 Feet from Stardom,2013)〉)



2015年1月27日 星期二

人貴自知——《人種源始——追尋人類起源的漫漫長路》一書讀後

圖片來自網路
前陣子電影《星際效應》(Interstellar)熱映,掀起一陣熱潮,相關討論甚多,無論是否理解其中複雜的物理原理,或者對這部電影的評價為何,片中所提出將人類全體作為一種「物種」(species)的宏觀思考,應是多數人都能接受,並且值得深思的課題。然而,這種從「物種」大我出發的視野,若不能理解物種的過去,便難以去思索人類所將面對的未來,以及這樣的命題所能激發的意義和可能。知名人類學家泰德薩(Ian Tattersall)所著《人種源始——追尋人類起源的漫漫長路》一書,正好可以補充這部分的知識空白,並更進一步地將人類放在全體生物的演化歷史中,以淺顯易懂的筆調,指出人和其他物種的相同相異,經由這樣的比較,突顯出人類存在的可貴特質。

全書所努力還原的,是從猿類逐漸過渡到人類的過程,如英文書名所點出的,即被視為地球的主宰(Masters of the Plant),或中文常用的「萬物之靈」的人類,是如何出現並演化成為今日地球最頂級的掠食者。作者在書中反覆指出的,強調人類和其他生物在演化過程上並無不同,不當將人類的演化視為「一種步調緩慢、不停改進、持續邁向完美的傾向」。「適應」大自然「天擇」的過程,是極端複雜的機制和運作,基因體習於恆定狀態,任何生物都僅能在既有的基礎或限定下,試圖克服環境的挑戰,唯有整體族群或物種為單位發生變化,才有辦法完成「適應」。此外,「機運」也在生物存活中扮演很重要的角色,譬如突變的不斷發生,即使在沒有外在刺激的情況下,同一物種之間也會逐漸發生分化。回顧式「臻於完美」的微調論調,只是對於演化不切實際的想像。

從南方古猿至人科動物的出現,再到人科動物的遷徙,學習使用工具和用火,進一步以智人的形式出現在地球的舞台上,作者運用大量考古成果以及科學分析,所試圖勾勒、還原的,便是人類成為人類的複雜過程,絕非單線的線性進化史觀所能說明與涵蓋。有時向前,有時後退,很多的變化看起來是如此的沒有意義與難以解釋,卻一點一滴構成了今日人類的型態。人其實和其他的生物雷同,面對不可知的未來苦苦摸索,一路跌跌撞撞。那麼究竟是什麼特質區隔了人類和其他生物?在作者看來,答案是符號化的感知能力以及語言。人類具有抽象思考的能力,能開始進行諸如藝術等創作,並以語言的方式去傳遞溝通,形成共用的資產。更重要的,這種心智能力的發展,促成了自我意識的產生,一定程度上,在這關鍵的「意外」突破後,「人」才正式的出現。

唯有知道人類不同其他生物的關鍵,才有辦法正確的去思索人類未來。作者最後指出,在現今人類廣佈的情形下,在生物構成方面的演化應該趨於固定,但我們在認知能力的進化上仍留有很大的空間,從文化的角度上,人類的進步還有很大的可能,如作者所言「從人類符號化精神的最初波瀾開始,整個人類物種的技術歷史與創造力歷史就一直圍繞著這股力量前進。若要說有什麼是再清楚不過的,那就是對我們已有的能力進行的這種探索還遠遠看不見終點。」正因如此,人類構成了複雜的社會體制與規範,產生了集體的制約和理性,讓我們有能力避免受個體的瘋狂所引導,並和大自然之間取得共存共生的平衡,不至於走上自我毀滅之路。

本書文字雖然已十分淺顯,除作者的有意為之,亦足見譯者的專業與功力,廣博且專業的去回答人類起源的大哉問。本書最精彩的,不在於知識的講述,而是點出這些知識對今日人類的意義何在,拉進了讀者與專家之間的距離,這無疑是構成一本優秀科普書籍的絕對要件。「人貴自知」這句老生常談,從物種的角度來看,依舊成立。唯有了解人類在自然中的平凡與不平凡,才能於平凡處謙卑,於不凡處深化,或許是本書所能給予讀者最重要的啟示。



2015年1月17日 星期六

願共游者皆非餘生——《餘生共游》觀後



柯金源拍攝的《餘生共游》,是一部關於鯨鯊和人之間的紀錄片;或者更確切地說,是一部訴說人們怎樣對待鯨鯊的故事。鯨鯊在片中雖無處不在,卻是缺位、無法出聲的主角,他們沒有辦法將自己的遭遇和心聲尾尾道來,甚或牠們本身的存在和習性就充滿了尚未被人理解的謎團。牠們只是按照本性,於遼闊的海洋中悠游存活,直到人類開始一點一滴侵佔、污染這片蔚藍的世界,海洋不再「廣闊」,逼迫著這群平和、被戲稱為「大憨鯊」的族群,必須和人類發生所謂的「故事」,得去尋求所謂的「共生之道」。

鯨鯊,或稱為「豆腐鯊」,是目前世界上體型最大的魚類,以浮游生物為主食,體型巨大,性情則十分溫和,時常出沒於近海地區。本片以臺灣對鯨鯊的保育和研究為起點,追尋了亞洲各地如沖繩、菲律賓對鯨鯊的態度和政策,並兼及美國與澳洲等國家。兩片DVD約兩小時多的片長,第一片以臺灣舞台,第二片則以東亞為主軸;無論何地,人和鯨鯊之間的互動,都是貫穿主題。

臺灣對於鯨鯊的研究和了解,可說領先全球,如片中所述及的,鯨鯊被列為保育的提案中,大量引述來自臺灣的研究,在採集和觀察上,臺灣有太多的「全球唯一」。這樣的成就絕非憑空而來,在片中我們可以看到海洋大學的研究團隊為了鯨鯊四處奔走的辛勞與專業。但專業的認知並不能直接轉化成對鯨鯊合理的對待,雖有保護法令通過,研究團隊和漁民也建立起合作的機制,然而僵化的觀念仍緊箍著鯨鯊的命運。本片前半段的焦點,便在海生館是否該飼養鯨鯊的爭論上,鯨鯊三號的入館是全片的開頭,似乎一段美好的人魚關係就要展開,可是沒多久呈現在觀眾面前是它不明原因的驟逝。面對保育團體的壓力,海生館決定將另兩隻鯨鯊釋回海洋,一號的野放沒有在片中留下紀錄,二號的野放則是一場令人鼻酸的悲劇。長期在魚缸中的鯨鯊,於狹小空間日復一日繞圈游著,失去了回歸自然的本能,亦被抹去了靈魂,冒然野放的結果,牠如同行屍走肉般在無邊的海洋裡繼續以相同大小的直徑,一直無意義地繞著繞著,最終擱淺岸邊,喪失生命。

如果動物園式的豢養是不可行之路,那麼是否有更合適的方式呢?在本片的後半段,造訪了幾個代表場所。同樣走動物園路線的沖繩和美國,即便有著比臺灣更好的硬體設備,又或者採折衷方式在近海以箱網共游進行展示,仍然對鯨鯊造成著程度不一的傷害和扭曲。菲律賓則提供了兩種不同方式,兩者皆透過生態旅遊的型態,去除水族館的牢寵,讓人們親自潛入海中,親近牠們。兩者的不同,在於一處採定期餵食,養成鯨鯊固定出沒的習性;另一則在某些海域內,憑經驗與運氣,引導遊眾。本片最後的結論,似乎傾向後者,定期的餵食說穿了只是以無形的牢網取代水族館有形的壁堵。後者即菲律賓董索一地的共游方式,雖或多少帶來生態上的影響,相較而言,還是比較貼近鯨鯊的習性;忽縱即逝的瞬間,也會讓觀賞人們對生命以及大自然,有更多的敬畏。

這所有「壞辦法」當中沒那麼壞的選擇,似乎成為唯一的解答。尤其當中國大陸不斷傳出,為了魚翅大量捕殺鯨鯊的消息下,共游進而培養珍惜,或許是必要的手段。

片中有太多的未細說的留白問號,譬如為何研究團隊標記的鯨鯊,在遠赴各地的探索過程中,從來不曾出現?又或者鯨鯊二號野放下場如此淒慘,在沒人監督下野放的鯨鯊一號,結局又是如何?以及,選擇共游的菲律賓董索一地,為什麼會越來越難見到鯨鯊?是什麼樣的改變所造成?又或某種在暗地裡發生的血腥?這些問題,一旦細想,無一不令人感到恐懼。

觀看全片時,筆者一直在思索片名的意義,「共游」不難理解,但為何是「餘生」呢?最後才終於醒悟,在剩下的鯨鯊越來越有限的情況下,這些殘留、將盡的倖存者們,還能有多少能和人們共游,甚至只是在自然中獨游的機會?這或許是這部看似理性的紀錄片背後,所壓抑不住的感性吶喊。

一隻河馬死在大街上,因為是如此的不可思議,容易吸引人們的目光與注意。人們卻常忘了類似難以置信的悲劇,乃至更殘忍的地獄,不斷在世界某處例行性的上演。沒有人能獨自生活,同理沒有物種能在地球上獨自存在,如何和其他生物共存,可能是作為人類所不能回避的思考與責任。

願未來與我們共游、共生者不再僅是餘生。


2015年1月15日 星期四

「且」和「肛」

忍不住要分享一件事,因為我有注音障礙,所以我都是打倉頡。在倉頡的拼碼中,「且」和「肛」都是「月」+「一」,兩者是同碼的。我深信在微軟新倉頡使用者的世界裡,大概只有少部分的人和我一樣,打完「月」「一」第一個出現的字竟是「肛」,每次打「而且」都會變成「而肛」然後還得再去選詞的......




2015年1月7日 星期三

我的「反覆性角膜靡爛」.其二

感覺這像是沒有終點旅程,先講結論吧,明天要去臺大醫院做Photo-Therapeutic Keratectomy (簡稱PTK)手術,將角膜表層用電射削去重長,進入我和反覆性角膜靡爛共處的下一階段。

上次留下相關紀錄已經是九月的事,在這段時間裡,眼睛的情況反反覆覆發作。博德眼科提供的治療有收到成效,在非大型院所中,這還是我最推薦的眼科,但可惜幾次以治療型隱形眼鏡治療後,角膜雖然都可以順利長回,但卻無法牢固,以極短促的頻率不斷發作,從九月到現在,不配戴隱形眼鏡的情況下,最長只維持十天左右的健康,其他時間大概每隔兩三天就發作一次,程度或輕或重,結果都只能回去找李醫生報到。

過程中有一小小的插曲,如同上次提到的,以下都只是我個人就診的經驗,十分主觀,不見得能概括一家醫院或醫生的服務品質,然而我也絕無說謊,讀者可以自行參考。對我而言,就只是舒發情緒而已,如同這篇文章裡的每個文字。十月初時,博德眼科要搬到七張站,那時已經經歷了快一個月的反覆,頻繁到博德上下的每個醫療人員,都已認識自己。正巧在對方搬家完成沒多久,自己遇上了一次嚴重的撕裂,考量到次數的頻繁,決定換到自己生活圈附近的一家中型醫院,該醫院以泌尿科和眼科聞名,一位親近的師長也曾給該院的眼科負責人診治,心想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並也希望看看換換不同醫生,能有痊癒的可能。沒想到,這看似合理的決定卻是另一個惡夢的開始。

首先,那位推薦的醫師剛好出國,在眼睛疼痛難耐的情形下,只好掛了剛好能看診的醫生。一如往常,很快便確診,領了一罐抗生素,交待每兩鐘頭點一次,就讓自己回去。回家之後,按時點藥,但狀況並未好轉,特別在兩個早晨反覆破裂後,提前一天便不支回診。原本掛的醫生當日沒有排班,所以又掛了另一位醫生。因為這次狀況頗為嚴重,該醫生建議包紥,基於上次不好的經驗,我請問是否能改用隱形眼鏡的方式,可以看得出對方頗不情願,勉強接受。原本以為只是重覆一樣的療程,但到配戴眼鏡才發現不是這麼一回事,是被帶到另一間診間,由護士配戴,隱形眼鏡看包裝和市售無異,這也就算了,護士也就像一般眼鏡行一樣,讓自己坐著,洗完手就用手將眼鏡放入自己眼中,過程不是戴得很順,竟就這樣反反覆覆戴了好幾次,當下還沒有感到什麼不適,離開醫院便覺得眼鏡不是很舒服,回家睡了一覺更是惡夢,就像不小心戴了一般隱形眼鏡過夜一樣,乾澀疼痛。

結果就是再回到博德。

博德再給予一樣的治療,要說明的,隱形眼鏡要自費350元,無論戴上或取下都是由李醫生自己處理,十分慎重,讓我平躺在診療椅上,過程都沒有用手持眼鏡,並視眼睛情況點上淚液和類固醇,之所以那麼謹慎,李醫生表示是因為很害怕過程一個不小心,反而對原已脆弱的角膜造成傷害或剝離。對比於上次的經驗,我真的覺得想節省交通成本的自己是個笨蛋。去博德新址看診的經驗也十分有趣,那是一棟坐落在HTC總部附近的豪宅大廈,是將住宅改裝成醫院,從外面完全看不出來,進出也都有門禁,很過去古亭站的舊址,完全不同的風貌。我想以李醫師在白內障手術的名聲,這樣富麗堂皇的診所,不僅符合他的醫術、醫德,相對也會給病人更多的安全與自在。

可惜我的角膜仍遲遲不肯癒合,反覆頻仍。又奮鬥了一個月後,連李醫師都建議我要不要做手術,他可以推薦我其他醫生進行,因為他現在以LASIK(Laser-Assisted in Situ Keratomileusis)手術為主,已無傳統進行PRK或PTK的器材。被宣佈消息的那天心情差到極點,一來表示一定程度的無藥可醫,一來想到眼睛要進行手術總覺得憂心,而且從一開始,無論醫生或自己閱讀的結果,手術並不能保障根治。

既然要走到考慮手術,在和許多友人討論後,決定至台大掛號,掛的是陳偉勵醫師,自己先前在臺大看診的感覺不佳,所以看了許多網路的訊息,改掛陳醫師。陳醫生人很親切,但台大看診的人真的太多,能花在我身上的時間並不太多。就如同第一次看診時陳醫師說的「這是小毛病,卻很難醫好。」在臺大候診時,周圍比自己嚴重的人真的太多,除了佔最大宗的白內障手術,也有許多如視網膜剝離等,會造永久失明的疾病。

如同其他病友在網路上的分享,陳醫師讓自己戴更長效的治療式隱形眼鏡,每兩週回診更換(博德是每三天回診),共戴六週,過程同樣要滴抗生素,以防感染。並排定自體血清的眼藥水製作,每兩小時滴一次,促進角膜生成。作為教學醫院,配戴眼鏡是由住院醫生負責,可是專業度確是他家所無法比擬,讓自己平躺在病床上,先將面部消毒,再滴藥水入眼睛,最後舖上專用的布質「洞巾」,用棉花棒將眼鏡放入。此外,每次回診還拍攝外眼照,因為假如六週後還是無法完整癒合,要進行手術時可以讓醫生參考。

就這樣過了六週,和放置眼鏡、拍攝外眼照的住院醫生們,都已經能聊上幾句了,終於到了要取下的時候,如同前幾次一樣,由陳醫師在診間取下,陳醫師都還開玩笑說了聲「恐怖喔」!我和她都知道真正的考驗現在才開始。很不幸,隔天我就失敗了,五點就被痛醒,也第一次體驗在台大現場掛號的經驗,心情自然很糟,沒想到在掛號的過桯中,遇見一位陌生的老婆婆,老婆婆年紀很大,面對一堆資料的表格不知如何是好,開朗的她很自然的就招呼現場最年輕的我幫忙。就這樣一問一填的過程裡,可能被老婆婆的活力感染,也可能是某種助人的滿足感,心情竟突然好轉。進了診間,陳醫師看起來沒有很嚴重的撕裂,僅表面有些不平的突起,建議再觀察看看,如果不行就只有手術了。

我只能小心翼翼,希望能避免手術的可能,撐了一週,還是撕裂。這次臺大門診已無掛號的機會,只能掛急診,做了緊急處理。巧合的是,去急診時有點擔心,因為不知道醫師會是什麼背景,重新介紹病情、表達想要的處理方式頗為麻煩。沒想到診間門一推開竟然是熟悉的老面孔,黃楚軒住院醫師(我其實也是這次才記得他名字的),門診兩次照片子都是他照的,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我還蠻喜歡他的風格,而且最近一次照片子才是一週前,他也還有一點印象,所以很快就溝通好,戴上眼鏡靜候門診。

門診結論,就是一開始說的,PTK手術,明天進行。

情緒自然受到一定程度的影響,部分是擔心術後的狀況,疼痛和數月的視力模糊,加上自己目前的處境,很令人困擾。部分則是在經歷半年的漫長治療後,我已對痊癒毫無信心了。

還記得那天門診結束後,在溼冷天氣裡回到南港目前工作的地方,感覺整個人像被狠狠揍了一頓。打算向學長也是自己的sponsor報告,剛好巧遇了好久不見像自己家人一樣的巫老師,以及特地來關心我的另一位學長,聊著聊著自己反而整個嗨了起來,而且是瘋狂的過嗨,拼命講得各種誇張的笑話,逗得他們哈哈大笑,心情反而沈澱與冷靜了下來。

大概就是這樣了吧,自己的人生。還能幫助別人,還能逗別人開心,還有還有更重要的,在這半年自己被許多的好友包圍,幫自己打氣,讓自己訴苦,還主動打聽有沒有好的醫生,甚至還有人提及要幫自己送飯。能享有這樣的人生,自己真的是何德何能,付出一點點小病痛的代價,好像也沒有什麼大不了了。

手術後見,我親愛的友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