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5月28日 星期四

Goodbye, El Maestro.



我開始認真看足球的時候,正是巴薩近年最低潮的時候,能拿下任何一冠都是難得,當時因為先前的傷勢,Xavi Hernandez只能有一場沒一場的替備上場。陣型和位置也是原因,在黑天鵝時代,以小羅為核心的戰略考量,Xavi的空間本來就受到限縮,但誰也沒想到小羅會以那麼驚人的速度殞落,體態走樣,迅速離開顛峰,連帶的球隊也迫使表現降到了谷底。當然以巴薩的底子,仍在各大重要賽事保留一定的競爭力,但最後往往都是令人無奈甚或有些些恥辱的收場。

在那全隊凡事看來都不對勁,似乎要進入慢長重建的時期,Xavi即將離隊、球員生涯要告終的傳言,也時不時就登上媒體。如果球隊已經沒有了希望,準備重頭開始,這又會想要這有些年紀又帶著傷勢的角色球員(role player)?

結果他選擇留了下來,和隊長兩人一中一後,撐起了球隊,帶領著年輕的小將們,由挫敗的深淵慢慢的往上爬行。

我永遠記得,那年歐冠對上氣勢正旺的切爾西,以小搏大,結果雖然失敗,過程中他們的拼勁卻令人難忘,賽後螢幕上他們的落寞也烙在每個球迷的心底。但他們挺住了,一場一場,一個賽事接一個賽事的把比賽贏了回來。Xavi和長提供了無可替代的堅實骨幹,讓球隊能無痛的經歷教練團的更替,以及最關鍵的,給予Messi成熟為巨星的時間與空間,迎接之後無數的榮耀。兩人的那種強韌也帶到了世界盃的賽場,換來了那顆難得的星星。

因為後來的成功太過耀眼,使得艱困的過往好像已成為上古的往事,想想也不過才幾年的時間而已。然而歲月確實無情,在運動場上,幾年的時間幾乎等於一世,很快又到了新的重建期,只不過這次的重建,可以在保有榮光和戰力下,和緩而無痛的進行。這或許這些老將們所留下的最後貢獻吧。

先是隊長離開,現在則是Xavi,接下來還有更多熟悉的面孔要離隊,沒有這些人的巴薩對自己來講還算巴薩嗎?還能那樣全心投入為他們歡喜為他們憂傷?答案未知,卻也說明了自己曾經有機會去支持那樣的一支球隊是多麼幸運和幸福的事。

再見了,我永遠的中場大師。



2015年5月19日 星期二

關於台北榮總的醫療糾紛,我想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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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不想對黃姓婦人和台北榮總的醫療糾紛說些什麼,因為這中間有太多的資訊和太多的細節是外人所不能了解,乃至論斷的。但看到太多批評的言論,卻讓心底積鬱著某種壓抑、不愉快的情緒,不得不舒發。

總覺得許多人用一種我難以接受的奇怪觀點在度量這件事。

當然,我也有自己的偏見,對於理盲而濫情的我,要在喪子的母親和離職的醫生二選一,我一定會二話不說的馬上選擇母親這邊,因為離職的醫生他的專業在未來或許還會有更幸福發展的可能,但喪子母親的未來,除了哭泣還是哭泣。

更何況離職好像也確定和這件事無涉。

這是眾多病人中的一位,以及這是我一生或許唯一一次擁抱孩子的機會,我不否認這世間有健保老鼠的存在,但更多身陷醫療糾紛的病人只是無法接受這種心情的落差和同理心的缺乏,從這件事的諸多言論,特別是許多來自醫界從業人員的發言,那鴻溝與歧見依然存在,健全的醫病關係仍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其實檢討任何的個案,或太多情緒的發言,都是沒有意義的事,醫療糾紛的避免最終還是要回歸到制度面的檢討,首要之務還是在法律的修定,如何界定責任的歸屬,由公權力在中間為當事的雙方替供必要的保障,以及有效、平等的溝通管道,這樣結構性的改變才能預防類似的情況一再重演。要能培養好的醫病關係,前提必然要先訂好遊戲規則,大家知道自己與他人責任和權益的界線,然後再這樣的認知下,才能無所顧忌在治療的過程中進行對話,建立互信。至於醫生的待遇和處境,涉及的層次更廣,需要更廣泛的檢討和改善,由整個結構面去改善。

其次,這次事件也再次曝露了我們的立法委員和媒體已失職太久,久到反而把失職的作為當作常態。立法委員的工作不是專開記者會出風頭的名嘴,媒體也不是人家餵什麼就吃什麼的廚餘桶。姚文智委員的評價一向不差,連他都習於開記者會爭取曝光,就知道立院的積習有多惡劣。退一千萬步說,如果姚立委有心處理這事,真要選民服務,他可以扮演兩者間溝通的橋樑,畢竟常見的醫病關係往往是溝通不良或立場不對等的,有人在中間衝折也是好事。千不該萬不該,姚立委選擇了開記者會,訴諸媒體,然而在臺灣,只要一沾染到媒體,事情就會被片面化和娛樂化,怎麼說都說不清了。我們不該再習於民意代開記者會博版面的陋習,什麼事都訴諸民代,表示人民對制度的不信任,偏偏要建立制度,還是得靠這些忙著爭取曝光度的民代。

至於媒體,老實說不用多,去看一下《Newsroom》吧,學學怎麼樣有尊嚴有骨氣的活著。媒體應該要必要的自律和倫理,一則新聞不能一聽到什麼看到什麼就馬上撥出,那只是「轉述」不叫「報導」。尤其引用他人網路的這論更是理當避免,網路存在已久,但一定程度還屬新媒介,性質未明,怎麼去看待也許還需要時間,我自己的感覺它仍屬於公私交界的灰色地帶。媒體逕行將這些「私」的議論,直接拉到「公」的領域,在未經查證的情況下,成為某種公論和既成「事實」,不僅是第四權墮落(曾幾何時截取個人的臉書畫面就可以變成新聞了?),也加速了網路的亂象。

最後,還是要稍稍回到當事人的部分,我一直在想,當事人這位媽媽究竟該被指責什麼?要被這麼多人千夫所指。在情理的方面,我不覺得有人會寧可喪子來賺賠償金,更何況是一位懷孕不易的母親。在法的層面,無論任何情況,不限醫糾,如果有人覺得自己的權利受損不是都應該要提告,悍衛自己的權益嗎?至於對錯則交由司法決定,這才是法律設置的目和意義。要保障醫生,應該是立法者和執法者的任務,不應該把這樣的責任交由個人小我去承擔的,「濫訴」這個詞對我來講真的有點太「封建」了。

當然找立委和媒體是可以被非議的,但我還是堅信該被指責是臺灣社會的陋規積習,叫一個個人去承受真的太沈重。

針對個人的指責容易,深思體制的改革困難,感覺這件事就即將要失去它的十五分鐘,但對體制反省的聲音還出不來,多數還是情緒的謾罵和煽情的流語。就拿最後的民代道歉來說,我相信他們的誠意,但在那些詞語中,結果還是志工之類比較偏空洞的詞彙,而沒有對法律和制度改革的訴求,那才是人民希望民代負起的任務。

無論如何,願當事的兩造都能找到讓自己身心寧靜的方法,也希望臺灣的醫療體系能有改善的一天,讓類似的悲劇和爭議不要再上演。



2015年5月11日 星期一

基於現實的廣博——John Darwin,《帖木兒之後:1405-2000年全球帝國史》

圖片來自讀冊生活

(本文已獲臺灣原住民族圖書資訊中心刊登)

「通史」是所有歷史書寫中最困難的一種,要在浩瀚無垠的過去沉積中,篩選出核心而關鍵的史料,逐一串連成具有指標意義的事件,然後再勾勒出事件與事件之間聯繫;任一環節都是極困難的挑戰。因為當時間尺度拉到那麼大,敘述的網絡不斷擴張,很容易錯失焦點,淪為沒有論述主軸的斷爛朝報。假使所要挑戰的不只是時間上的「通」,還要再加上空間上的「廣」,難度更大,若著眼處不是一地一時,而是全世界與六百年,並要能訴說一個深具問題意識和觀點的故事,同時滿足讀者閱讀的感性和學習的知性,不能說不可能,但絕對是困難重重的挑戰。

John Darwin於2007年寫成,2010年出版繁體中文的《帖木兒之後:1405-2000年全球帝國史》(After Tamerlane: The Rise & Fall of Global Empires, 1400-2000),即是這樣一部體大思精的著作。該書問世之後,好評如潮,在中文世界這四五年的時間裡,已累積大量的評論,被許多單位或課程選為參考書目,然而它對現實的反思,在近十年後的今日,仍深具意義。

本書以帖木兒去世為分界,帖木兒帝國的分崩離析,象徵著舊時代意義的帝國告一段落,在接下來的歲月中,新的世界秩序——特別是以所謂「西方」為主體的新「帝國」,在摸索中緩慢建立,卻又同時面對崩落與替代,反覆的過程構築了世界史的整體發展。作者視角的獨特之處,在於跳脫西方的單一角度,替之以全球的視野。如同英文書名採用了帝國的複數形,企圖由綜合的角度,對地緣政治的長期觀察,看待這段曾被形容為「西方的興起」的歷程中,各種意義下的帝國彼此競逐,在長短不一的勝負進退之間,形塑成今日世界的風貌。換句話說,以西方現代化為主體的秩序運作,從始迄今即為表面,其深層的實體為各種秩序或明或暗、或隱或顯的眾聲喧嘩。各大陸、各帝國或各文明看似齊一的合唱,往往短暫,甚或只是暫時的隱忍與偽裝,隨時準備打破一元,唱出各自的聲響。

也因此,在某種程度上,本書具有通史的外貌,卻又不能完全等同於通史,而是利用通史的規模,去處理特定的關懷和議題,而且還和今日切身相關——即當前人人耳熟能詳的「全球化」其本質和運作。過往西方剝削或引導的說法,都太齊一有序,全球化其實是在各式碰撞、妥協下,甚至帶有些機緣湊巧的偶然形成。也許經濟上的「大分流」已成為「大合流」,有些政治體制或價值觀念好像成為普世價值,但這「全球化」的趨勢,僅是水面上的薄冰,底層仍是暗潮湧動,就如同過去的數百年一樣。帖木兒的未竟之志正說明了,多元可能才是世界運行的常態,同質化反而是片段的意外或假象。

「以史為鑑」絕非將過往的史事生吞活剝的照搬來現在,去脈絡化的引用只是造成對理解過去或現在的隔絕,如果歷史真能有助於我們對今日的理解,那麼必然是從史事中所提煉出,基於人性共通所抽離的邏輯與觀點。本書無疑是極佳示範,透過對歷史宏觀的俯視,讓人對現在有更深的反省和思索。對任何習史者而言,都是學習的參照。在仿效宏觀之外,或許也能進一步思索,即使在學院主流的微觀層次,如何能呈現一樣的現實觀照,而非只是掌故趣談的堆累。對於非習史者的一般人而言,全球化的浪潮撲天蓋地而來,每每都包裹著利益與理想的糖衣,糖衣底下究竟是真的甜頭或毒藥,這本書帶來了一份跨越長期長程時空的警告與勸諫,值得每個人深思。

2015年5月1日 星期五

薛西弗斯的隱喻──約翰‧威廉斯,《史托納》


圖片來自網路

(本文已刊登於READMOO

約翰‧維廉斯(John Williams)於 1965 年所寫成的小說《史托納》(Stoner),在很長的時間裡,一直是本被埋沒的小說。

原因一點都不令人意外,因為這是篇極為平淡的故事,簡單的情節軸線,三言兩語即可說明。敘述著一位美國密蘇里大學英文語文學系教授威廉‧史托納的一生,他如何從貧農變成大學教授,他不圓滿的婚姻與家庭,以及那無疾而終的愛情。從生至死,平鋪直敘,沒有刺激辛辣的添加,沒有峰迴路轉的曲折,就只是對一位平凡教授一生的白描,怎麼想都不會吸引太多人的閱讀興趣。

主角威廉‧史托納的一生就是一般人的人生,甚或還有可能更平淡無奇;所以也如同多數人,很容易於不知不覺中被遺忘。

然而這書卻在二十一世紀後被人們重新拾起,獲得極大的好評與反響。原因正在於它對平凡的掌握,描繪了一身處於人世間的薛西弗斯(Sisyphus)。當人們今日談論薛西弗斯──這每日反覆推著巨石,永無止盡面對徒勞的神話,往往強調其中悲劇或哲學式的意涵,忘記了該神話最原初的本質。薛西弗斯神話是企圖捕捉著人們日常的縮影,日日努力的想往所謂的「成功」、「光明」的面向推進著,但在前方等待著多半是退回原點的失望,無法擺脫、週而復始的絕望苦鬥;也因此在不同的文化中都有著類似的傳說,因為這是生命最真實的樣貌。

除了少數例外,人生往往前進沒幾步,便會被各樣浪潮給衝退,退比進的更多。所以重點不在於潰退、成功與否,而是在於被打擊之後,如何再找出站起的姿態,試著再往前迎接下次的沖擊。亦或者,更重要的,不在於執著是否能站在山頂或囚困山腳,而是欣賞著沿路每天不同的景緻,跳脫進與退、勝與敗之間的糾纏與自我質問,覓得屬於自己的人生韻味。

威廉‧史托納的人生即是這樣的寫照,平凡如他,面對著或大或小的不同轉折,有些甜美,有些苦澀,但最終都成為他人生的一部分。也因此這本看似平淡的小說一點都不平淡,在淡雅的文字間,主人翁不斷地理解、消化、接受著命運所施加的各種曲折乃至重擊,形塑自己的生命,時而溫柔,時而激烈,形成內向式巨大的衝突與張力,潛伏在字裡行間。這內在的衝突與張力,構成了全書的魅力;而這魅力之所以能成立,便在於這是每個平凡的人生都要面對掙扎和體悟。

成敗說穿了僅是來自他人的目光,是外在於己身的事物,如同生命中所有出現的外物,在死亡降臨的瞬間,再堅固者皆將煙消雲散。人在最後只能擁有自己,「活過」便是對生命最好的頌揚。如同史托納在人生最後一刻所感受到的:「他模糊地記得他曾思考過失敗的人生——彷彿他是多麼的在乎。現在對他來說這些想法是殘忍的,比起他所經歷過的生命,那是毫無價值的。」又或者,只需用那句貫穿全書,出自莎士比亞〈商籟七十三〉(Sonnet 73)即可說明一切:「因你所見,將使你熱愛更強烈/熱愛那即將離你而去之一切。」

人生的意義也許只需要一句莎士比亞便足夠,但倘若需要更多,這本《史托納》或許是不錯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