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6日 星期日

苦難的意義——《原住民重大歷史事件——七腳川事件》讀後

(圖片來自臺灣原住民族圖書資訊中心部落格
有些人會告訴你,人的苦難可以比較,透過量化後的數字大小,可以排列出高低先後的位階。這樣的說法,倘若不是刻意為特定利益發表的違心之論,便是陷入了科學化的盲點,以自然科學的標準生硬衡量人文科學,忽視個人作為社會能動者的主體性,成為被數字所囚禁的奴隸。這樣的論述方式,也是「反歷史」的論述,藐視歷史學作為獨立學門的立足點。在歷史研究者的眼中,任何事件都應該是充滿詮釋可能的中立事件,藉由不斷的與事件相關史料反覆對話,開展出自己的論述。在論述之中,事件的重要性會被選擇與突顯,但這只是為彰顯論述脈絡,提供立論的基石,絕不是粗暴地、稱斤論兩地去對史事做出輕重之分;正好相反,去挖掘每件單一事件背後的時代重量,才是歷史研究的關鍵。

每一件事件都該被視為重大,每一件苦難都該得到反省,這才是今人面對過去的正確態度。

林素珍、林春治、陳耀芳三人等合著,收錄於行政院原民會「原住民重大歷史事件」成果之一的《原住民重大歷史事件——七腳川事件》一書,便是極佳的範例。於二十世紀初發生臺灣東部七腳川事件,較不為世人所熟知,原因除了原住民長期處處發聲弱勢,相關歷史紀錄難以獲得留存與重視的普遍因素外,誠如該書緒論所言,多數人談及日本時期原住民的重大歷史事件,在認知上往往不自覺聯想反抗日本統治所引發的激烈衝突,忽視了另一種可能,即原住民的存在和帝國利益相抵觸時,為了有效完成帝國的統治和建設,對原住民勢力的清除。七腳件事件便屬於後者,這樣類型的事件,其重要並不亞於前者,它顯示了原住民部落在面對龐大且「進步」的國家體制時應對上的困境。無論日本政府或七腳川部落最初都維持著從清朝延續下來的合作模式,即日本政府採綏撫政策,給予七腳川部落一定程度自治空間,七腳川部落則協助日本政府在當地的勞役及秩序的維護,成為牽制太魯閣族的力量。然而這樣的合作模式,隨著對蕃地統治目的的改變,七腳川社由統治的助力變成阻力。在這樣的前提下,日本政府以七腳川社隘勇的糾紛為理由,進行強力掃蕩,反應出清朝的前近代國家統治模式,已經無法負荷現代國家治理的需要,七腳川社人成為了轉型過程中的犠牲者。

全書依時間先後,分七章來討論該事件的過程和意義,依照時間序列,先介紹了七腳川社的源流,於清朝時期和漢人之間建立的合作模式。之後則花了專章討論日本政府對臺灣東部的拓殖政策,對當地的開發以及對不同族群原住民的治理。綜合了這兩脈絡,有系統的介紹該事件發生的經過和事後的處置,析理出在近代國家權力不斷滲入的臺灣東部之際,七腳川社人所面臨的擺弄和悲劇。並附上了四篇附錄,分別是〈七腳川社大事紀〉、〈七腳川事件訪談紀錄〉、〈七腳川事件聯合座談會紀錄〉、〈美雅麥部落與光榮村問卷調查〉,特別提及這四則附錄,是因為其中含有極高的史料價值,特別是相關訪談紀錄,雖然受訪者皆未親身經歷事件,但透過訪談,除了可以知悉七腳川社對該事件的觀點,更重要的,可以了解該事件的歷史記憶是如何被塑造。這也正是本書的重要貢獻之一。本書不僅講述了近代國家為了自身統治利益考量,對原住民族群之間的操弄,同時也指出這暴力不單只是實體的壓迫,更是心靈層次上的扭曲,透過以國家意識取代部落意識,統治者也同時掌握了對七腳川事件的歷史詮釋權。即便今日,在該社的後裔的訪談中,仍有許多人認為是因為社人做錯事在先,認同並接受了統治者的價值觀。這才是最可怕的統治。也因此試著重新回復歷史的實然,擺脫被他人有心建構的歷史記憶,讓歷史成為七腳川後裔面對未來的資源與力量,才是歷史研究真正的價值與使命所在。

透過本書對七腳川事件的介紹與分析,我們看到了被統治者的無奈與困境、族群關係的複雜難解,以及統治者對歷史記憶的操控。也許七腳川事件在只重視數字的淺薄世界裡並不重要,但在真實的世界裡,對理解臺灣這塊土地的過去,與面對正在蘊化的未來,七腳川事件絕對有著我們進一步去理解和省思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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