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26日 星期二

荒謬劇之後的悲喜劇--《天真的人類學家之重返多瓦悠蘭》讀後

(圖片來自讀冊生活

《天真的人類學家之重返多瓦悠蘭》(以下簡稱《重返》)為《天真的人類學家:小泥屋筆記》(以下簡稱《小泥屋》)一書的續作,原書出版於1986年,距前作有三年的時間。內容紀錄了作者重返非洲喀麥隆的多瓦悠人(Dowayo)部落的經歷。這次重返非洲部落,主要是得知當地要舉行割禮的消息,在作者對多瓦悠文化的研究中,割禮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各種儀式都是以割禮作為模仿的對象,是構成該族文化的重要核心。在上次的田野調查中,作者雖然收集了許多族人關於割禮的描述,但從來不曾親眼目睹,再加上多瓦悠族的割禮並非定期舉行的活動,錯過此次,不知下次是何時,促成了作者重返非洲。 

本書維持著作者一貫風趣幽默的筆調,以及自我嘲諷的風格,不同於學術書寫的冷硬,流暢易懂的文字,讓本書具有高度的可讀性;於非洲異地所經歷的種種,其精彩更是不下小說,維持著和前作一樣的水平。但如果僅是舊地重遊,保持敘事風格,那麼本書至多就只是成功續作,倘若仔細閱讀本書,將明顯發現《重返》的寫作目的,絕不僅只是為了延續前作那麼簡單,而是有更深刻的意圖。我們可以將《小泥屋》概略歸結為一齣滑稽突梯的荒謬劇,一本是笑中帶淚、隱伏感傷的深刻悲喜劇。

重返多瓦悠部落的作者,早已不再天真,先前的經驗和訓練,使他深知如何有效進行田野調查的門道,不同於入境喀麥隆的跌跌撞撞,他這次已深諳和官方的應對之道,用欺騙的手段換取入境的時間。進入喀麥隆也不再像上次浪費了許多冤枉和時間,很快的做好進入部落的準備。抵達部落更是熟門熟路,利用過去所建立官方或非官方的人脈,開始田野的調查。換句話說,過去那位「天真的人類學家」已不再天真,變成了世故的老手,雖然還是有許多難以致信、不可思議的可笑難關,但已不再如同前次帶來的那樣巨大的衝擊,此次最大的衝擊反而是來自多瓦悠蘭本身的轉變,一個逐步受現代化所改變的過程。

全書的開場便是一個暗喻,一群西方人在喀麥隆享用精緻美食,西方文明的進步與罪惡已完全向非洲的城市染色。透過和平部隊、經濟援助等外部力量,以及喀麥隆官方力量的推動,地處僻遠的多瓦悠部落也開始出現了「現代化」的轉變。透過作者的描繪,多瓦悠族人或言喀麥隆內部,正發生著內部殖民主義(internal colonialism)的過程,過往西方殖民者離去所留下的空位,被非洲住民自組的政府所取代,他們以西方殖民者的形象塑造自己,以西方殖民者的態度治理國家。代表官方的副縣長,會質疑歧視多瓦悠蘭人為何如此懶散,並引入各式可以象徵開化的硬體設施,造橋鋪路之外,引入電力,撥放電影,並從多瓦悠蘭人視為禁地的水源地進行引水工程,部落的傳統正在不知不覺中被轉變。本書原名為《一場毛毛蟲的瘟疫》(A Plague of Caterpillars: A Return to the African Bush.),除了呼應了此次田野調查的關鍵轉折外,充滿著許多弦外之音的解釋想像,它可以象徵著西方文明如毛毛蟲般的侵入,又或者意指原始部落文化的脆弱與不堪一擊,無論如何,就像多瓦悠蘭文化常講的,一個強烈的預兆。

本書仍有著對人類學研究一貫的反省,如中間所插敘的尼加人部落探訪,就點出了研究者過於主觀的預設,和客觀現實完全相左的可能。但更多的反省,則是針對田野調查者在面對強勢文明漸次宰制弱勢文明時的無力。全書末,作者直言民族誌學者絕非是全知博學、充滿效率的研究機器,許多研究計畫只是虛構的小說,最終的貢獻或許只是讓人藉由和異文化接觸的過程,提供反省自身文化,乃至審視自己的機會,「人類學到頭來終究是個自私的學科」。

然而,或許換個角度看,這也正是人類學研究真正貢獻與意義所在吧。至少,這是本書值得閱讀的理由,他也許不如前作般風趣,卻有著更深沉的思索,供讀者重新檢視自己所習慣的現實。

(本文已刊登於〈天真的人類學家之重返多瓦悠蘭〉,《臺灣原住民族圖書資訊中心特刊 2013》(臺北,2013),頁7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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