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18日 星期五

關於「心」:由〈Shape Of My Heart〉至〈IANAHB〉



最近三不五時就會把Sting和Dominic Miller合作的〈Shape Of My Heart〉拿出來聆聽,無論是一人獨處、吵雜的人群,甚至騎車於繁忙的街頭,總是忍不住將它撥放。就像飛影靠凝視著冰淚石獲得心靈的平靜,這歌對我也有類似的作用,無論身在何種情況,無論情緒多麼波動,當第一個音符響起,我都能立即獲得最低限度的穩定。

Sting在受訪時表示,他試著在歌詞中去描繪一個玩牌人,一個在牌戲中不為輸贏,只是想要透過紙牌去認知事物本質的賭徒,想去理解主宰勝負背後玄妙的邏輯運作,近乎宗教性的體會。他是在撲克牌裡思索存有意義的哲學家,每次的輸贏都是自己和真理的奮戰。他也和所有的職業賭者一樣,壓抑自己的情緒,不顯露情感,自我偽裝,以那唯一的面具,隔閡外界,保護自我。

對我來說,這位哲學家賭徒所思索的,是「心」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

人的「心」不是生物學上加壓讓血液的臟器,肉體的「心」重要性無可質疑,但卻是任何生物所共有,無法體現人類自我意識所感受到的「心」之獨特。「心」更不是那心形符號所能勾勒,那只是種人類想像的創造,企圖以略帶偷懶的方式去簡化表明心的樣貌。「心」是那種每個人都可以具體感受,卻又難以具體言之的存在,如同《道德經》所論之「道」:「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 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我無意搬弄書袋,更無意於進入哲學的討論。只是想強調在一定的程度上,〈Shape Of My Heart〉捕捉了人在某個時刻都將面對的自我反思,那個主導我一切言行舉止,於我喜怒哀樂時不斷悸動,或可視為意識、靈魂、良知居所的「心」的某些樣貌。

沒有比賭徒更合適的意象,因為每個人在面對未知的人生前途,都是搏命的賭客,他可能熟知規則,理解輸贏勝負的邏輯,權衡優勢與劣勢的各種限制,與命運之神面對面較量著每手牌局,有時輸有時贏,由出於理性或感性的判斷,然而最終所有的終局似乎都是命定。

那麼在人生的賭桌上,我們究竟在賭什麼?如果對手是無法擊倒的至高存在?

歸究到底,每個人都只是和自己的心在對賭著,藉由一張一張的出牌,一次一次的勝敗,理解自己的「心」是怎麼樣的存在。無論獲勝時的志得意滿,或者落敗時的垂首喪氣,都只是虛幻,死亡總會在賭場關門之後清空所有,只剩永恆的虛無。

這場牌戲的真正獲得,或許是在將己身託付死亡,於意識消失的最後剎那,能告知盡力博奕的自己:「我想我了解我的心了。」

可是,理解心也許是人生牌戲所該追求的目標,但結果卻不見得美好。因為在這場賭局裡,在自我探索的過程裡,心卻不斷的累積,原本的樣貌在被挖掘的過程便同時受到了污染,Dominic Miller用那古典樂式優雅與平衡所譜寫的,也許是心起始之時的純粹潔淨,但沒有人能在人生的賭博中維持住稚子天真。同樣是以古典樂的為摹寫的對象,人心絕不會像Dominic Miller所表達的接近天使般的雋永甘美,反而會更接饒舌歌手Lil Wayne的〈IANAHB〉——另一首我最近反覆撥放近乎偏執的歌曲。

那是潛意識中難以直視的黑暗,是慾望無止無休的膨脹,暴力與瘋狂,墮落與毀滅,沒有出路絕望早以代替死亡,順著靈魂的每個毛細孔腐蝕著,直到所有良善的本質都變成了人類粉飾自己還有點價值的虛偽謊言。Sting的賭徒對自己帶著面具仍有真實面目的宣告只是矯情的噁心,不用什麼面具,因為我們早就是沒有面孔的人。心是黑洞,是坍塌無底的奇異點,將人性一點一滴的吸入,扭曲軋碎,變成百分百濃度的惡。

這才是人永恆的難題,我們唯有透過在人生的賭桌上才能了解自己,然而我們的心也註定會在這賭桌上不停地被污染、被破壞,在最後我們所能找到的,將只是破碎肢解難以辨識的心的殘骸。就像每個賭徒在賭博前,總覺得自己能夠理性,能夠自制,一旦上桌,難逃成癮,在高低起伏的金錢進出中,逐漸失去所有先前保證不會丟棄的事物,在終點等待的都是瘋狂。

而那於最後用以自我完成所挖掘出的心,只不過就是所有瘋狂與惡與罪與黑暗聚合。

也許,最後不是死亡把我們帶向虛無,而是在經歷人生漫長的熬煉後,我即是虛無。

起於〈Shape Of My Heart〉,終於〈IANAHB〉;起於純粹,終於虛無。人只是這兩站中旅行的過客,於兩種不同元素交織光譜中苦苦掙扎。

我大概了解自己為什麼會無法放下,讓這兩首歌不再於耳邊交替。

因為,心,難以名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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