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5月11日 星期一

基於現實的廣博——John Darwin,《帖木兒之後:1405-2000年全球帝國史》

圖片來自讀冊生活

(本文已獲臺灣原住民族圖書資訊中心刊登)

「通史」是所有歷史書寫中最困難的一種,要在浩瀚無垠的過去沉積中,篩選出核心而關鍵的史料,逐一串連成具有指標意義的事件,然後再勾勒出事件與事件之間聯繫;任一環節都是極困難的挑戰。因為當時間尺度拉到那麼大,敘述的網絡不斷擴張,很容易錯失焦點,淪為沒有論述主軸的斷爛朝報。假使所要挑戰的不只是時間上的「通」,還要再加上空間上的「廣」,難度更大,若著眼處不是一地一時,而是全世界與六百年,並要能訴說一個深具問題意識和觀點的故事,同時滿足讀者閱讀的感性和學習的知性,不能說不可能,但絕對是困難重重的挑戰。

John Darwin於2007年寫成,2010年出版繁體中文的《帖木兒之後:1405-2000年全球帝國史》(After Tamerlane: The Rise & Fall of Global Empires, 1400-2000),即是這樣一部體大思精的著作。該書問世之後,好評如潮,在中文世界這四五年的時間裡,已累積大量的評論,被許多單位或課程選為參考書目,然而它對現實的反思,在近十年後的今日,仍深具意義。

本書以帖木兒去世為分界,帖木兒帝國的分崩離析,象徵著舊時代意義的帝國告一段落,在接下來的歲月中,新的世界秩序——特別是以所謂「西方」為主體的新「帝國」,在摸索中緩慢建立,卻又同時面對崩落與替代,反覆的過程構築了世界史的整體發展。作者視角的獨特之處,在於跳脫西方的單一角度,替之以全球的視野。如同英文書名採用了帝國的複數形,企圖由綜合的角度,對地緣政治的長期觀察,看待這段曾被形容為「西方的興起」的歷程中,各種意義下的帝國彼此競逐,在長短不一的勝負進退之間,形塑成今日世界的風貌。換句話說,以西方現代化為主體的秩序運作,從始迄今即為表面,其深層的實體為各種秩序或明或暗、或隱或顯的眾聲喧嘩。各大陸、各帝國或各文明看似齊一的合唱,往往短暫,甚或只是暫時的隱忍與偽裝,隨時準備打破一元,唱出各自的聲響。

也因此,在某種程度上,本書具有通史的外貌,卻又不能完全等同於通史,而是利用通史的規模,去處理特定的關懷和議題,而且還和今日切身相關——即當前人人耳熟能詳的「全球化」其本質和運作。過往西方剝削或引導的說法,都太齊一有序,全球化其實是在各式碰撞、妥協下,甚至帶有些機緣湊巧的偶然形成。也許經濟上的「大分流」已成為「大合流」,有些政治體制或價值觀念好像成為普世價值,但這「全球化」的趨勢,僅是水面上的薄冰,底層仍是暗潮湧動,就如同過去的數百年一樣。帖木兒的未竟之志正說明了,多元可能才是世界運行的常態,同質化反而是片段的意外或假象。

「以史為鑑」絕非將過往的史事生吞活剝的照搬來現在,去脈絡化的引用只是造成對理解過去或現在的隔絕,如果歷史真能有助於我們對今日的理解,那麼必然是從史事中所提煉出,基於人性共通所抽離的邏輯與觀點。本書無疑是極佳示範,透過對歷史宏觀的俯視,讓人對現在有更深的反省和思索。對任何習史者而言,都是學習的參照。在仿效宏觀之外,或許也能進一步思索,即使在學院主流的微觀層次,如何能呈現一樣的現實觀照,而非只是掌故趣談的堆累。對於非習史者的一般人而言,全球化的浪潮撲天蓋地而來,每每都包裹著利益與理想的糖衣,糖衣底下究竟是真的甜頭或毒藥,這本書帶來了一份跨越長期長程時空的警告與勸諫,值得每個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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