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已刊登在TheNewsLens關鍵評論網)
出現在1990年代末的新金屬搖滾(Nu Metal),作為重金屬搖滾的一支,它象徵重金屬音樂在80年代的輝煌、90年代各路人馬夾擊下,日漸萎靡後的一種復興樂種,最大的特色在於「融合」。新金屬吸納敵人所長,加入龐克(Punk)、嘻哈(Hip Hop)、饒舌(Rap)、工業金屬、電子音樂……多種元素,以快速、高張力的節奏和旋律,在20世紀末西洋樂壇掀起了一波高潮。現在想想,搞不好只有在世紀末的條件下,新金屬才具備形成的要件。
單就音樂而論,1980年代起廣義的另類搖滾(Alternative rock)、嘻哈音樂以及電子音樂的崛起,演進過程中,打破音樂之間的藩籬和隔閡,本來就是90年代音樂的關鍵,不同樂風之間的的融合、拼貼和取樣,改變了整個搖滾音樂史的風貌。重搖滾/重金屬(HR/HM)當然沒有置身其外,80年代在主流金屬之外,產生了無數實驗的嘗試,諸如內閣(Ministry)、九吋釘(Nine Inch Nails)在工業聲響領域的實驗;音園(Soundgarden)、愛麗絲囚徒(Alice in Chain)的另類音色,這些80年代的實驗,經過蘊釀和等待,才在90年代大放異彩。
此外,80年代即成為重金屬主要派別的鞭擊金屬(Thrash Metal),或者像槍與玫瑰(Guns N' Roses)那可標示為90年代重金屬里程碑的雙專輯《Use Your Illusion I & II》無論在源頭或呈現上,也已反應這股新的擴充、包容的新趨勢。除了樂風的演變外,直接跨界的合作更是不計其數,最具代表性的,應數1985年當時仍屬新進的嘻哈團體Run–DMC邀請史密斯飛船(Aerosmith)主唱Steven Tyler和吉他手Joe Perry一同合作,重新演繹該團1976年的經典名曲〈Walk This Way〉,MV中,破牆的隱喻揭示了整個時代的風潮,也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這些合作案例不勝枚舉,或許是電影原聲帶的創作空間比較大,就變成主要的合作場郁,譬如全民公敵(Public Enemy)和炭疽樂團(Anthrax)替電影《零下的激情》(Less Than Zero, 1987)合作的〈Bring the Noise〉;《惡夜追殺令》(Judgment Night, 1993)、《閃靈悍將》 (Spawn, 1997)這兩部票房不佳的片子,卻繳出了兩張集合重金屬搖滾和嘻哈饒舌兩界樂手共同合作,極為重要的原聲帶作品。倘若再考慮當時電子舞曲的Big Beat浪潮,新金屬的出現,某種程度上來說,是西洋樂壇水到渠成的結果。
去除掉音樂演進的歷史,新金屬在精神上,切合世紀末的末世情懷,以及進入新世紀之後的茫然,用極端快意的方式宣洩著意識底層的負面能量,那是一種對自己、對世界複雜深沈的毀滅情緒,好像非毀滅一切才能得到真正的歡愉。沒有身後身、沒有眼前路,只有交織傷痛、憤怒的此刻。由於與時代合拍,新金屬在世紀之交一度稱霸主流市場,不過大多數人沒辦法一直維持在那種精神狀態,風潮逐漸淡去,除了少數大團之外,整體而言再度回歸小眾喜好。
這波新金屬浪潮中,聯合公園(Linkin Park)是其中最重要的樂團之一,他們於2000年發行的首張專輯《Hybrid Theory》,是新金屬重要的標誌,象徵新舊世紀交匯的燦爛光芒。音樂內涵走得比聯合公園更深更溒的樂團大有人在(比如崆樂團 [Korn]);只談商業角度,他們也不是最通俗流行的團體(比如林普巴茲提特 [Limp Bizkit])。聯合公園的成功,在於取得兩者的平衡,如同年輕歲月(Green Day)之於龐克,博得不同聽眾的一致喜好。
《Hybrid Theory》給了我們〈One Step Closer〉、〈Crawling〉、〈Papercut〉、〈In the End〉四首單曲,每一首都引起空前迴響,特別是〈In the End〉成為他們最著名的歌曲,主唱切斯特.班寧頓(Chester Bennington)在副歌唱的:
I tried so hard and got so far
but in the end It doesn't even matter
I had to fall to lose it all
but in the end It doesn't even matter
不僅唱出了新金屬的世紀末主題,同時也道盡了不同世代人們都將共同面臨的困境,註定將被一代代傳唱,絕望與哀傷的結晶,成為歌迷對聯合公園的認知。
他們的下一張專輯《Meteora》挾著前張的氣勢,趁勝追擊,攻下各大榜單,取得巨大的商業成功,幾首單曲〈Somewhere I Belong〉、〈Numb〉、〈Lying From You〉,可視為〈In the End〉的延續和變形。
《Hybrid Theory》、《Meteora》對聯合公園的生涯而言,不只是單曲的佳績,更是專輯在音樂概念的完整、一致,雖然還談不上是「概念專輯」,但脈絡清晰、流暢,有種渾然天成的俐落感,往後的專輯雖然有更大的野心,單曲也不差,但都沒辦法再達到這兩張專輯的高度。這兩張專輯,讓新金屬可以大聲宣告這個樂風不再是小眾的嗜好,而是有跳脫框架,跟多數人溝通的能力。新金屬的平衡發展,好像是告訴你重金屬有了在新世紀復興的可能。
「難得」意味著是剎那而非永恆。2007年聯合公園推出第三張專輯《Minutes to Midnight》,樂團逐漸轉型,想要展現更多的音樂面向,單曲〈Shadow Of The Day〉即為一例,整體來看事與願違。這張專輯雖然有像〈Given Up〉這種讓老樂迷為之一振的單曲,但整張專輯卻有更多不知道該怎麼理解的徬徨感。聯合公園在樂風上的轉變,一方面顯示了正常樂團的生命週期,無法再憑初生之犢的氣勢繼續稱王;另一方面也反映了新金屬浪潮慢慢退出主流市場,重新沈潛。
內外要素的作用下,聯合公園接下來的作品都是不同的試驗,以概念統整專輯,不幸的是,評論和市場都沒買帳,最終迎來2017年新專輯《One More Light》的潰敗。這已經不是市場能否接受的問題,新專輯內容鬆散、音樂面目模糊,先前幾張還能說是轉型碰上的陣痛期,或者說是曲高和寡,但新專輯只是單純的「慘不忍睹」而已。
接著,你我都知道了。切斯特去世。
聯合公園的成功,切斯特的歌聲居功厥偉,在重金屬各團的一眾主唱,他有最特別的聲音,既有尖銳高亢的爆發力,又有纖細脆弱的一面,使他們能跨出新金屬的界線。更關鍵的,或許是他的歌聲如此真誠,他唱出的不安、迷惘、無力、憤怒,都出自人生真誠的寫照,是一種將苦痛毫無保留的嘔吐,從陰暗深淵的嘶吼。切斯特的歌聲與其說是為了取悅歌迷,更接近是和自己的對話,想要找到解脫的出口……最後他找到了答案:2017年7月20日,他選擇在家中自縊,那天是他的好友克里斯.康奈爾(Chris Cornell)的生日,一個同樣有著撼動世界的歌聲的搖滾巨星,用了同樣的方式離世。長年都受到憂鬱所苦的兩人,年齡相差甚多卻是莫逆之交,切斯特是好友喪禮上唯一的獻唱者。
聯合公園的新專輯,切斯特創作了兩首歌曲〈Heavy〉、〈Halfway Right〉,單從詞曲就能感受到他內心狀態不佳,跟剛出道時,嘗試與絕望對峙的怒吼不同,這兩首曲子給人一種無法支撐下去的哀傷。他選擇用死亡讓問題消失,旁人沒有插話的權力,從此世間少了兩個破碎的靈魂,代價則是兩股美妙的聲音以及無數歌迷的心碎。
這會是聯合公園的句點嗎?答案可能沒什麼意義了,不管是不是,未來的聯合公園都不會是我們所熟悉的聲音,甚至我們已經失去「他們」已久。人們總是奢談未來,都忘了未來其實是不切實際的空畫,我們只擁有過去,不管過去冰冷還是溫暖,都只能藉此活在「現在」。如同新金屬和聯合公園曾經在我們的生命裡留下烙印,等我們都走到了終點,這可能是唯一要緊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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