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已刊登在TheNewsLens關鍵評論)
「喂,你好!」電話那頭乱彈阿翔自己接起電話,自然而平常,反而是電話這頭負責採訪的我有些吃驚,總覺得會先由助理或工作人員先接電話,慌亂地自報了單位和姓名,忍不住多確認了一下:「請問你是阿翔本人嗎?」
本名陳泰翔,出身自宜蘭的乱彈阿翔出道甚早,1997年乱彈樂團推出了第一張專輯《希望》,是許多三、四十世代喜愛搖滾的微大叔們,青少年時期的共同回憶。在那個地下音樂真的還在「地下」,並努力奮戰著爬上地面的時代,2000年乱彈得到金曲獎最佳演唱團體時,阿翔在台上高呼的那句「樂團的時代來臨了!」像是在新世紀宣示著台灣音樂即將翻開新的篇章,那充滿希望和象徵意義的一刻,深深烙印在許多人心中。雖然,那許諾的未來遲遲沒有降臨。
20年的歲月(阿翔堅持宣稱只有十多年而已),經歷無數起伏,乱彈阿翔無甚改變,仍然在做著音樂,仍然搖滾,仍然散發著他那獨特的自在灑脫。
電話那頭先談起了即將在2017年初舉辦的「一個人的旅行」演唱會,這是「鐵漢柔情」系列演唱會第一位登台的台灣「鐵漢」,更是兩年來阿翔的第一場專場演唱會。即便是沙場老將,專場演出的準備繁重,就算身經百戰談不上壓力攏照,但仍然緊張,阿翔強調:不是恐懼,而是保持一種緊繃的凝聚,專注台上的每一個環節,從舞台設計到造型、樂曲挑選和編排,每個部分都花了許多心思,總之,希望能將最好的一面呈現給觀眾。
乱彈阿翔不管是宣傳照、私底下練團或是舞台上正式演出,都保持著瀟灑、自然的帥勁。儘管本次專訪是以電話進行訪問,但是電話那頭仍能感受到翔哥的率性、專業。
一般以為排練會是演唱會最重要的部份,對阿翔來說反而不是最花時間的,他說:「因為歌曲最核心的部分,在錄音室裡已經決定和掌握好了!」現場追求的是純粹而直接的狀態,讓觀眾能在當下遭受立即地衝擊和感動。在錄音室的阿翔就不同了,「我會花很多的時間去檢查。」對阿翔來說,寫歌或錄製一首歌並不難,最困難的是之後「磨」的部分,一次又一次的反覆聆聽,找出缺點,加入新的元素,他口中「檢查」的過程,耗費了最多的時間和精力。
他透漏,新專輯的進度約莫已有五成,剩下的五成有哪些工作?就是嚴格的「檢查」。所以,當新專輯錄好後,阿翔就不會再去聽自己的作品,他笑著說:「因為已經聽了太多遍了。」偶爾如果在廣播或其他場合不小心聽到,通常的反應仍是不夠完美,有太多不滿意的地方。「這並不是說在做的過程不努力,每次創作和錄製都盡全力想要做到最好,想要超越自己,成果都是當時所能做到最好的狀態。沒有一樣創作是完美的,之後再回頭看看,總能再找到可以改進的缺點,我想這對所有的創作者都是一樣的,」阿翔堅持的說道。
也許是對音樂創作百般苛求,阿翔錄製專輯,不希望有太明確的時間表,也不希望配合唱片公司需要的發片週期。這樣不會有商業上的壓力嗎?他豪朗又有點戲謔地說著:「公司的人他們會有,但我沒有耶,哈哈哈。」每次創作的方式和觸動都不盡相同,前一張專輯《破水而出》,是看到電光水母這種生物的紀錄片,開啟了一系列以生物為主體擬人化的創作,完成這張華語歌壇少有的概念專輯,對阿翔而言也是很特別的體驗。即便如此,這些靈感都只是觸發,最終仍然和他其他作品一樣,回歸對自我的挖掘。每一次的創作都是一次對自我的面對和探視,唯有挖得夠深,才能交出好的作品。
如同甫公開的新單曲〈一個人的旅行〉一樣,「一個人的狀態對我來講太重要了,」阿翔說道:「人多數的時間其實都是一個人,甚至可說是人的本質,有時就算在人群之中,人越多越感到孤獨,只有能面對或享受一個人的狀態,才能真正理解自己。」他刻意追求一個人的情境,他開玩笑地聲稱連吃飯的餐廳都去選人少的地方,結果都吃到難吃的東西。
正是這樣,阿翔直說自己不感到寂寞,人和人之間的情感或互動,都是剎那,不是說他不相信長久的關係,而是相對於人一生的時間,有他人相伴的時間總是短暫的。即便在不同的城市間,不管是宜蘭、台北或北京,他並不感到自己在流浪,「因為只要心能定下來,那裡就是家。」在不同空間的遊走,只會讓心更加開闊。
相較於對音樂的嚴格態度,私底下的阿翔十分豁達,自由自在。很多事他都看得很看開,偶爾遇到生命中難免的消沉,他也都能一笑置之。譬如2012年《把我換成你》之後,有好長的一段時間都沒有專輯;2004年自資發行的專輯《最近的我》,市場流通和迴響都十分有限。「說心情不會被影響是騙人,但也沒有其他的辦法,只能想辦法去接受。」他相信人天生都有接受和自我修復的能力,不管生理或心理,只是外界有太多的雜音或物質把這項能力給壓抑了。「人生不需要太強求!」他以自己獲得金曲獎為例,每次都是意外,覺得有可能得獎的時候,反而都落空了。
乱彈阿翔的生活也不像任何「搖滾明星」,他笑稱他還比較想當「菜市場王子」,只要把頭髮綁起來,就不太有人認得出,平常時間都在家裡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修補的地方,發揮他木工的手藝,裝修的差不多了,最近就開始試著種菜,「如果未來存了點錢,買一塊地來種菜,朋友來了就現摘現吃,不覺得那樣的生活很棒嗎?」阿翔說起未來,口氣充滿了率性和天真,一切隨緣,順著生命的風,調整自己的心,享受各種意外,或許是他人生的調性,就連家中的寵物兩貓一狗,也都是意外來到他生命裡,成為家人。
話題稍微插開,一回到音樂,他立刻恢復專業,問他在製作自己音樂和幫別人製作音樂的差別,他解釋,寫配樂時,會花很多時間去理解故事的內容和節奏,去進入角色的性格和台詞,利用重要的句子或口頭禪去發想。製作別人的專輯時,第一要務是要讓演唱者能感到舒適,他常常用「騙」的手法,假裝沒在錄音,藉此捕捉演唱者最自然的一面。
比起錄製自己音樂時會花上更多時間在「磨」,「因為從旁觀者的角度,能看得比較透,看自己則很難看透,有太多盲點,所以要一次又一次的重新檢查。」他也認為,別人把案子交給你,就是信任你,你也必須去滿足對方的需求,從對方的角度去思考,這才是敬業的表現。「雖然最後還是會有部分,反射出我自己就是了,」阿翔笑著說。
「我想要看清自己,大概是所有人的難題吧。」那種探索是困難的,阿翔說那不像做配樂可以「入戲」,自己的故事有限,他也無意單純地把自己的故事原封不動的搬進歌裡,難的是去挖掘消化過後的人生經驗所形成底層結晶。就算是情歌,他也不會把自己的感情世界當作創作的對象,而是從中汲取抽象的感觸,因此,在阿翔的歌曲中,少見市場流行的情歌。就像替別人製作時一樣,阿翔說他也會「騙自己」,但騙自己真難,「有時最簡單的方法,就先暫時離開,讓自己放空一下,給自己一點空間。」然後就是不斷修正,一步步看清自己的面目。
這樣的20年,阿翔能給年輕的自己或是現在的年輕音樂人什麼意見嗎?
「人生的路都是要自己去選,自己去走過,才會知道的。」對他來講,他一路走來也面對過很多的顛簸,一開始的樂團,從認識開始,道創作、技術或現實各方面都卡住之後,最終解散,個人單飛也不是都一帆風順,放棄音樂的念頭也不是沒有,「但放掉了之後,它還是再跑回來。」就只是他很喜歡做音樂。
「或許,」他總結道:「玩音樂這件事對我來說,就像心理治療吧,很有效的那種。」
他的新作品〈一個人的旅行〉最後這樣唱著:「只想平凡、清清楚楚的未來」,近20年的音樂路走下來,阿翔最初和許多人一樣,對音樂都有些高調的使命感;20年過後,做音樂已經變成生活的一部分,成了「不用去假裝,最舒服的狀態」。直到有了個人錄音室,對音樂有了完全的主導權,賣得好或不好也就不太放在心上,他甚至笑著說:「我的唱片賣不好是正常的,大賣才奇怪。」就算有天沒有唱片公司的支持,他還是能在錄音室,舒適的做著音樂,舒適做自己。
「年輕時那麼苦,都撐過來了,現在也沒有什麼好怕的。」這種接受的能力,是現在大家都缺乏的,但現實一旦來臨,你不接受它,和它硬碰硬,自己受傷滿頭是血,現實也不會改變。只有接受,並且消化了,這段際遇就會成為你內在的養份。
「所以有天天崩地裂了,也沒關係嗎?」
「天不會崩的啦,就算真的崩下來,也只能接受,然後想法辦法在那樣的世界活下去啊,」他以有點沙啞的嗓音回答道。
也許,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場「一個人」的旅行,只是行程中,有人看透,將一路的美醜都當作風景;有人則選擇閉上雙眼,摀上耳朵,抗拒著一切,但無論如何,終點總是在那等著。掛上電話,心情莫名舒朗了起來,大概被阿翔所感染了吧。然後,開始期待演唱會的來臨,想聽這接納一切的男子,用音樂分享著他的旅程,看著他順著人生風勢的起落飛行,以及那顆永遠能找到自在與安定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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