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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影星米基.洛克(Mickey Rourke)生涯(最後?)的經典作品《力挽狂瀾》(The Wrestler),有一場戲是這樣的。米基飾演的男主角在老舊的酒吧裡,對著女主角(Marisa Tomei飾演)示好,酒吧裡正播著經典重金屬樂團Ratt的名曲〈Round And Round〉,男主角一時興起隨之起舞,並和女主角一同高唱副歌,氣氛融洽。兩人感嘆著80年代的美好,細數著當年那些重量級金屬團體:
「該死的,他們現在做的歌都和他們以前不一樣了!他媽的80年代最屌!直到Cobain那娘炮出現摧毀了一切。弄得好像享受點歡樂時光有什麼問題一樣。」
「幹90年代遜爆了!」
「幹90年代遜爆了!」
Goddamn they don't make em' like they used to.
Fuckin' 80's man, best shit ever !
Then that Cobain pussy had to come around and ruin it all.
Like theres something wrong with just wanting to have a good time?
90's Fuckin' sucked.
90's Fuckin' sucked.
這橋段在電影中有自己的脈絡和象徵意義,卻也誠實道出重金屬樂風在90年代之後的一蹶不振,以超脫(Nirvana)為首的新風潮來得太急太猛,給主流樂壇帶來天翻地覆的變化,在那劇變的過程中,80年代叱吒風雲的重金屬世界亦無法置身事外,即使找到了生存之道,在質或量上都已經起了根本的變化,成為少數樂迷的小眾喜好,不復原本的面目。
從重金屬音樂的古典時期開始,主唱或吉他手永遠是音樂中最搶眼的靈魂,譬如齊柏林飛船(Led Zeppelin)或黑色安息日(Black Sabbath),誇張點形容,整個重金屬的歷史就是圍繞在一代又一代具有媚惑嗓音的主唱以及艱深技術的吉他手身上,一個金屬樂團至少要擁有其中一項要素,主唱和吉他手也成為初入金屬世界的樂迷們爭先膜拜的對象。隨著重金屬音樂淡出主流,當年呼風喚雨的歌者們,亦因年齡衰老,在新世紀逐漸失去了當年歌喉的能量,只有極少數的例外(如Ozzy Osbourne)能以不變應萬變,要不是想法設法另謀新的演唱方式,要不就只能成為樂迷的懷念與追憶。
哪些偉大的吉他英雄們又如何呢?吉他的聲響不似人聲,不會那麼輕易變老,甚至有可能越陳越香,但考驗卻一樣,那些個由吉他英雄所構成,每個自許為搖滾迷總能朗朗上口幾個吉他手名字的年代已經不在。相形之下,在《力挽狂瀾》中被男女主角咒罵的90年代,事後回看,反而成為吉他手(即便已不全符合技術本位要求下的標準)最後的榮光。
美國吉他手史提芬.范(Steve Vai)所策畫的超級吉他巡演「Generation Axe : A Night of Guitars」,或許是對吉他世代的重溫,該團集結了史提芬.范、扎克.懷爾德(Zakk Wylde)、殷維.馬姆斯汀(Yngwie Malmsteen)、努諾.貝登科特(Nuno Bettencourt)和 東信.阿巴西(Tosin Abasi)五位橫跨老中青三代的吉他巨匠,同台演出。
總策畫史提芬.范是五人之中最資深的,多元的樂風和複雜的樂曲,是他一貫的特色,有時甚至帶有些融合(fusion)的樂風。人們提及他樂風的根源,往往會提及年少時求教於吉他大師喬.沙翠亞尼(Joe Satriani),兩人在路數確有相近,然而縱觀史提芬近40年的演出和創作生涯,他18歲以新人之姿加入法蘭克.扎帕(Frank Zappa)樂團,奠定了他作為吉他手的基本性格,扎帕不拘一格遊走於不同音樂類型,信手拈來各式艱澀樂句的從容,和後來史提芬的演奏事業有著極高的雷同。在扎帕之後,范也和各路音樂人合作,和范.海倫(Van Halen)分分合合的主唱大衛.李.羅斯(David Lee Roth)的合作,是他重要的里程碑。
1985年開始單飛生涯的羅斯,試圖想要擺脫人們對他范.海倫時期的印象,展示出自己的音樂色調,史提芬也正在打造自己的音樂風格,兩人一拍即合,《Eat 'Em and Smile》(1986)、《Skyscraper》(1988)不僅帶來商業上的成功,前者更被視為重金屬的重要經典。在音樂之外,1980年代史提芬最經典的演出,或許是在1986年的電影《十字路口》(Crossroads)裡,化身為惡魔和男主角的吉他對飆,成為電影史上的難忘片段,這世上大概也只有史提芬的吉他能巧妙地將金屬樂風,融入該片所打造的藍調世界裡(音樂總監為雷.庫德)。
特別的是,史提芬的個人專輯反而是到了90年代才發光發熱,1990年的專輯《Passion and Warfare》發行,這張(據聞)從1982年就開始醞釀的專輯,扮演著承先其後的角色,可見他早年求教於合作各樂手的積累,其中〈For The Love Of God〉一曲,不管在音色或樂曲格式,後來成為他的註冊商標,是他作為演奏者的獨特姿態。1993年的專輯《Sex & Religion》裡,史提芬找來重量級音樂人迪文.唐森德(Devin Townsend,主唱)、泰瑞.波茲歐(Terry Bozzio,鼓)、史蒂文斯(T. M. Stevens,貝斯)一同組團,雖然評論和銷量未如前作,卻是史提芬最後的樂團身影。
1996年的《Fire Garden》是他以個人名義發行的專輯作品中,最廣為人知的一張,當年巡迴也來過臺灣(從此台灣幾乎成為他巡演的固定行程之一),整張專輯掌握能量和技巧間的平衡,在重金屬的樂色之中進行各種實驗,將他〈For The Love Of God〉裡的音樂實驗,以一張專輯的空間得到了充分的演繹。這也是他最後一張進入告示版排行的專輯,前一張《Sex & Religion》進入了前50名,《Fire Garden》卻只能在100名邊緣徘徊,成為小眾裡的聖典。之後,他雖然還有作品發表,但已不見早期的精彩,反而更像是製作人或經理人的角色。
殷維.馬姆斯汀是另一則重金屬吉他的傳奇,來自瑞典的馬姆斯汀,幾乎等同於古典重金屬或速彈一派的代表,同樣18歲出道,他先是加入樂團Alcatrazz(在馬姆斯汀後,接任的吉他手正巧是史提芬.范),1984年馬姆斯汀以21歲的年紀出版了首張個人專輯《Rising Force》,一鳴驚人,留下了〈Far Beyond the Sun〉、〈Black Star〉兩首經典,從此他便以一至兩年左右的頻率,固定發行的專輯,至2016年為止,共發行了20張。他高超的演奏技術,不僅奠定了個人的地位,也打造了速彈和新古典的世界。
1992年的《Fire & Ice》是他最後出現美、英兩地排行榜的專輯,此後重心就放在了歐陸和亞洲(特別是日本),日本一直是新古典速彈樂風的重鎮,馬姆斯汀每次專輯都是日本Oricon公信榜的大事,他的形象深入日本大眾文化之中,漫畫家蛭田達也紅遍80、90年代的漫畫《功夫旋風兒》(コータローまかりとおる!)其中樂團篇主角團隊的勁敵凱薩.拉迪利的原型即脫胎自馬姆斯汀。此外,2001年他和新日本愛樂交響樂團(New Japan Philharmonic)共同演奏,隔年也發行現場錄音專輯。馬姆斯汀對亞洲的重視,也延伸至台灣,21世紀之後他數度來台演出,雖然中年的身型以不復當年青春的模樣,但每次來台總能滿足死忠的歌迷們。
努諾.貝登科特和扎克.懷爾德兩人和前兩位年紀相仿,但出道較晚,兩人身處正面迎擊考驗的時代。人們談到貝登科特,總會提起極限樂團(Extreme),這個以貝登科特和主唱蓋瑞.雪隆(Gary Cherone)為核心的團體,在80年代中期成立,經過一段在地(根基於波士頓)的醞釀後,於1989年推出同名專輯,走上了全美國的舞台,融合放克(Funk)的重金屬風格,是他們早年的特徵。1990年的第二張專輯《Pornograffitti》是這種風格最成功的展示,也取得巨大的商業成功,一夕成為全球矚目的大團。《Pornograffitti》緊密連貫、融合無間,處處充滿令人驚喜的才氣,巧妙詮釋放克和重金屬的融合可能,諷刺的是,讓他們受到世人重視的,反而是和兩者都無關的木吉他抒情曲〈More Than Words〉,這首歌當時奪下告示牌的冠軍,很長一段時間是台灣各大吉他社必練的單曲。
極限樂團是那種很容易被標籤誤導的樂團,放克金屬(Funk Metal)當然是樂團重要的元素,但卻不是唯一的元素;兼容並蓄、不斷變化,想要嘗試各種音樂元素的強烈欲望,大概才是兩人不變的創作特色。1992年他們推出的《III Sides to Every Story》是張沒有放克色彩的前衛搖滾實驗,1995年的《Waiting for the Punchline》則瀰漫著強烈的「另類」風格,顯示了對新潮流的回應。之後樂團就走近了休眠期,一直到2008年再重新集結,這中間貝登科特也開始了個人的音樂企畫,無論從造型到內容,「另類」實驗的比重遠遠多過重金屬風格的延續。
在此次來台的5人之中,貝登科特應是最難被歸類,變化尺度最為寬廣的音樂人。新世紀之後,貝登科特漸漸成為錄音室樂手或製作人的角色,2008年極限樂團復出推出《Saudades de Rock》,讓歌迷們重溫了記憶裡的聲響,感受到團員們這幾年的成長。這麼說來這張作品也快十年之久,傳說今年他將會有新專輯問世,希望不會又是謠言。
扎克.懷爾德大概是5人中對主流市場有最大影響力的吉他手,以他的名氣實在很難想像他會接受這種非專場的演出(可見史提芬的輩份和魅力)。如同扎帕之於史提芬,懷爾德也有一重要導師奧齊.奧斯本(Ozzy Osbourne),1987年20歲的懷爾德將自己的demo寄給了正在尋找新吉他手的奧斯本(以填補意外過世的蘭迪.羅茲),從此開啟了他們20多年的搭擋生涯,在懷爾德之前和之後,奧斯本雖然都有搭檔的吉他手,但談到奧斯本的生涯,人們腦海中浮現的搭檔,也就只有羅茲和懷爾德兩人。懷爾德和奧斯本的配合,開發出自己在重金屬音樂上的特色,繳出了《No Rest for the Wicked》《No More Tears》《Ozzmosis》等漂亮的成績單,也開啟了奧斯本音樂生涯的另一波高峰。
懷爾德的單飛極為特別,可以分為兩條截然不同的軸線,一是1998年組成的重金屬路線-烈酒公社(Black Label Society),1999年發行第一張專輯,至2014年為止,密集發行了9張作品,能量驚人。這支活躍於新世紀的樂隊,可以看到許多奧斯本時期留下的影響,譬如聲線的疊合與曲式的結構,但懷爾德加入更多新的元素,譬如工業或新金屬(Nu-Matel)的粗礪殘暴,換句話說,他將1990年之後重金屬延展的新元素加入其中,在既有的基礎上,進行順時應勢的再創造。
另一脈絡較少人提及,就是南方搖滾(Southern Rock)對他的影響,這在他1994年首張個人主導推出的音樂計畫「Pride & Glory」,有著驚艷的表現。明明出生於紐澤西,音樂生涯一貫演出重金屬風格的他,竟能打造出那麼道地南方搖滾,這個計畫組成的樂團名為:Lynyrd Skynhead,整張作品承繼林納.史金納(Lynyrd Skynyrd)質樸粗礦之中滄桑的細膩,令樂迷們大感意外。他對南方搖滾的探索,並非曇花一現,分別於1996、2016年推出的《Book of Shadows》和續作《Book of Shadows II》,內容比《Pride & Glory》更深沈、晦澀,用原音吉他為主軸的編排,帶領著聆聽者走入貌似尼爾.楊(Neil Young)的世界裡。一動一靜、一陽一陰的結合,像多稜鏡般折射出懷爾德的不同風貌,給予音樂複雜的質地和深度,讓他一邊堅持自身本色,又能吸引大眾的支持。
最後一位,東信.阿巴西是5人中唯一不滿50歲的成員,現年34歲的阿巴西屬於青壯一輩,已不是傳統意義的重金屬吉他手,他代表的是該樂風另一深邃的脈絡-前衛搖滾或金屬。他雖然年紀較清,但說是5人中音樂探索走得最遠最深的一位也不無不可。他以八弦吉他的演奏聞名,技巧高超,多半以樂團Animals as Leaders名義創作、演出,從2009年同名專輯開始,至2016年共發行4張唱片,純粹器樂的演奏,疊加各式頂尖技巧,通常在4、5分鐘的有限篇幅,以極高的反常,刻劃著人性底層所潛藏著寧靜和暴烈的共存、衝突。這種八弦吉他的演奏,適切體現了於上世紀末由瑞典樂團Meshuggah所開創,至2010年之後成為重金屬世界最重要浪潮之一的Djent風格。
Djent風格追求更低沈的吉他音域,乃至失真感的技法,然而相較於正統Djent,阿巴西其實沒那麼執著,他改以更開放的態度,融合不同的音樂元素,這讓他的作品就算艱深難懂,贏得評論讚譽之餘,亦獲得不錯的市場成績。這種的融合樂風,讓人想起全盛時期的史提芬.范難以界定、變幻莫測、從容悠遊的吉他曲式。吉他大廠Ibanez找兩人作為代言,眼光精準,因為替Ibanez代言,阿巴西於2015年曾來台進行教學演出,短短的演奏片段已令所有在場的觀眾激動不已,在今年這場大型的演出裡,他應該會完整的發揮時間,值得期待。
集結數位重量級吉他大師,同時登台並不空前,喬.沙翠亞尼就曾組織過G3巡演,除了他自己之外,找了兩位吉他手搭擋,從1996年開始到2016年巡迴不斷,組合來來去去,吸引了數十名吉他手參與。G3比較像是讓名震天下的老前輩,展示自己數年來功力的舞台,「Generation Axe : A Night of Guitars」則帶有些回顧和傳承的意味,五位不同世代的吉他手,站在台上,演奏各自的經典曲目,構成了一部簡單扼要的重金屬歷史。不僅傳達了昔日榮光,也刻畫重金屬樂風在離開主流市場注目後,如何變革、進化找到新的出路。
金錢不是一切的衡量標準,但市場終究決定了能見度,這也是我在文中,不斷提及銷售排名的原因,在這資訊爆炸的世界裡,比起惡評,沒人聞問才是真正的失敗。儘管如此,音樂或藝術終究不用一昧迎合市場,摧毀重金屬天下的並不是柯本(Kurt Cobain)所掀起的革新巨浪,王朝內部早就出現敗象,最重要的,即是一昧配合商業市場的運作,失去了原本有的活力。90年代的另類浪潮,成為另一種新陳代謝的刺激,在這5人身上我們看見了各種不同的應變方式,重金屬樂種也在不同的嘗試中,替換/升級成新的模樣。
台上同時五把吉他演奏,象徵多於實質意義,即便成為小眾,仍有各自的一片天空,再怎麼不若往日遼闊,還是能散發著新的美麗。當天神走下雲端,成為和你我一樣的血肉軀體,所演奏出的每一音符,或許才具更能和人心共鳴的能力。斧世代(Generation Axe)一詞,可以是對過去緬懷和回味,也可以是一斧劈下,開展出新未來的氣象,無論何者都值得在現場,不管結果為何,至少見證了一個時代的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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