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5月27日 星期六

以撤退作為攻擊:諾蘭新片《敦克爾克大行動》扭轉二戰的奇蹟戰役



(本文已刊登在TheNewsLens關鍵評論網,人生第一則業配文,沒有掛名,但無所謂,過程愉快,也被修改了不少,更重要的,待遇也早就勝過有沒有名字。偷偷轉回來,當作紀念。)

77年前的今天(5/26~6/4),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英軍及其盟軍被德軍團團包圍,攻守失據、進退不得的時候。而此時,英軍下令撤退行動。在德軍獲得壓倒性勝利、雙方持續激烈交火,撤退計劃難以實行的情況下,這可以說是一個充滿勇氣的決定。

如果撤退失敗,意味著英國遠征軍將被全員殲滅,也意味著英國將會喪失抵抗德軍的力量。再也沒有什麼能力阻擋德軍統一西歐。沒有這次成功的撤退,整個二戰的歷史將會改寫,沒有後來諾曼第登陸,也沒有最後納粹德國的覆滅。

存活下來就是勝利 他們唯一的武器是:希望

回顧二次世界大戰戰史,或許再也沒有另一事件比敦克爾克大撤退(Battle of Dunkirk,又稱敦克爾克戰役)更複雜、充滿各種矛盾評價的戰役了。敦克爾克戰役交雜著挫敗與勝利、屈辱和光榮,標示著德國在歐洲西線戰場的全面獲勝,同時,又埋下英美盟軍日後反擊的伏筆。它不像後來為人所熟悉的諾曼第登陸V-day,直接描繪戰事的逆轉,明確導向勝利的終局,在1939年5月26日至6月4日期間,這場由英國政府所主導的敦克爾克大行動,就像標點符號中一個難解的「分號」,無論是停頓或轉折,它都靜靜橫躺在歷史的長河中,等待人們理解它的重要和意義。

敦克爾克戰役的複雜本質,加上欠缺可歌可泣的英雄元素,讓它逐漸淡出世人的關注,不為娛樂傳媒所重視。約60年前由英國導演Leslie Norman所執導的《Dunkirk,1958》幾乎是最後的絕響,後來再次出現在電影中,只以時代背景的元素帶過,如《贖罪》(Atonement,2007)等。

導演克里斯多夫・諾蘭曾經在訪談中提到他受到敦克爾克戰役的吸引與啟發,讓他決定改編將它改編成電影作品。諾蘭說:「這是一個能帶你到另一個世界,讓你真實感覺你親臨現場的故事。」

諾蘭的作品一向關注個人層面的心理互動,本次將這樣對小我的關注,投注到大時代的變動中,能激出什麼樣的火花?不禁令人拭目以待。

如同上世紀末名導史蒂芬・史匹柏的《搶救雷恩大兵》,讓人們重新凝視戰爭的意義,諾蘭《敦克爾克大行動》在這危殆不安的時代裡,或許也能讓人們對當下的現實,有著更深刻的反省和思索。就讓我們在今日,根據電影的不同階段,重溫這段二戰中令人難忘的史實。

由自願投入戰場救援的人民所築成的海上通道

當英國國內終於決定對受困的英軍展開救援作戰行動時,此時可供運輸的船隻十分有限,盤旋於空中的德軍轟炸機摧毀了港口的設施和停泊的船隻,海面上則佈滿了水電,以及水面下的德軍潛艦神出鬼沒的威脅。敦克爾克又是一沙洲港灣,吃水較深的英方大型船艦只能在一公里多的外海等候。在種種不利條件下,資源有限,需要撤出的人數如此龐大,這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任務。

負責主導整個撤退行動的雷姆賽中將,在寫給妻子的信件中,都忍不住透露了自己的憂心:
「每當我想到我正在⋯⋯指揮一項前所未有、最為艱困和危險的作戰行動時,都覺得實在可怕,除非上天非常仁厚,否則整個撤退行動將無可避免會發生許多悲劇。」

為了讓撤退得已進行,英國皇家海軍開始徵召各類船隻,包括漁船、遊艇、貨輪、汽艇、接駁船等,形形色色。

徵召的過程一開始並不順利,因為戰時的新聞管制,多數英國人民並不知道子弟兵在前線的處境。但隨著官方高效率的徵召,與消息的逐漸流傳,越來越多的船隻投入救援。除了船艦外,民間的水手和船主也志願投入駕駛的工作,這是一項極度充滿勇氣的抉擇,因為空中的襲擊與海面上下的威脅,讓這些小型船隻隨時都有覆頂的風險。

這支「迷你大艦隊」,從行動的第一天開始,就投入救援,後期甚至成為登陸沙灘救授的主力,一次數十人,一船一船的來回,與官方的軍艦彼此合作。這些沒有受過軍事訓練的海上男兒,冒著生命危險,離開安穩平靜的日常生活,駛向遍佈硝煙彈雨、滿目瘡痍的戰場,反覆在兩個不同世界中往返、切換,構成一條海上的通道,解救著遭受圍困的英軍。

緩慢且殘酷的撤退過程

但戰場並不是有著浪漫結局的童話故事,雖然有了民間船艦的投入,撒退的工作仍是十分緩慢且殘酷,一批批的英軍退到沙灘上準備登船,僧多粥少的情況下,只能在沙灘上漫長等候,沒有足夠配給,多數士兵都處於脫水的狀態。港口設施已被破壞,為了加速撤退,要登船就必須身著全副軍服,走入海中,貼近船身;又或者使用老舊殘破的防波堤設備,想辦法跳到船上,落水者無數。

海岸線上到處擠滿疲倦和無助的士兵,在德軍飛機緊密的轟炸下,紀律和秩序逐漸瓦解,那是近乎無政府狀態的煉獄。有士兵回憶當時的狀況:「起先大家都排成一列,但假如你說這麼一來就能夠比排在後頭的人早一點登船,那你可就錯了,最後,你會發覺自己只能站在水中而無法上船。⋯⋯你會厭惡為什麼一直站在水中,然後你將會調頭往後走,最後又終於坐在沙地上。接著,當其他的船隻又抵達的時候,你又會再度地嘗試。」為了維護登船的秩序,不要讓爭先恐後上船的士兵推翻船隻,有些指揮官在勸阻無效的情況下,情急之下,會試圖揮舞武器,或將子彈射擊在無人的水面上,喚起逃亡者們心中的秩序。

即使登上船,也不等於平安了。英吉利海峽在德軍優勢的海空戰力下,已成為海上的墳場,被魚雷擊中、誤觸水雷、被德國軍機襲擊、遭遇海象變化而擱淺⋯⋯海面上有無數種死法,能順利抵達英國,反而比較像是意外。英軍只能趁著黑夜或天氣的掩護,儘量進行運送的任務。英國軍方也想方設法地維持士兵們的安全,除了海軍的掃雷和回擊外,英軍的主力戰鬥機──噴火式戰鬥機、颶風式戰鬥機、以及挑戰者戰機,從一開始就參與了護航的行動,出動了數千次的架次,提供支援的火力,和德軍戰機在空中纏鬥。

陸面的戰爭仍在繼續,敦克爾克週邊的防禦陣地,必須持續面對德軍無情的炮火,有計畫的邊打邊退,為發電機計畫爭取更多的時間,大量的英法軍隊在堅守陣地的過程中傷亡,或被德軍俘虜。英國高層為了讓撤退能有效率的進行,早已做了最殘酷的決定,讓身體健康者優先撤退,已清出更多的空間和時間,撤退出最多的人數。到了最後幾天,沙灘上到處都可聞到血漬和屍體交織的惡息,連海風都無法吹散。

一戰後德國的反擊:希特勒與納粹的崛起

要認識這樣的救援,就必須先瞭解敦克爾克戰役,以及當時在英國國內面對納粹德國的搖擺態度。

一次世界大戰的發生,直接摧毀了歐洲人們對當代文明的想像,戰火無情的將過往帝國年代的自信燒個精光,時代瀰漫著悲觀的氣息。然而,巨大的創傷並沒有帶來相對應的反省,戰後各國於巴黎所舉行的和平會議,雖然是將「永久和平」視為主要目標,但列強之間各懷鬼胎,結果卻帶來更多的問題。譬如:爭執不休的邊界重劃和少數民族的自決問題,都替未來留下了不確定的因子。其中最關鍵的,是《凡爾賽條約》中對德國所進行的殘酷制裁,那幾乎是各國對德國血淋淋的報復,將歐洲的和平建築在對德國的壓制甚至是抹去。

作用力必定引來反作用力,希特勒及其領導的納粹黨趁勢在戰後一片荒蕪的德國崛起,於1930年代取得了政權,以獨裁集權的方式,利用當時經濟大蕭條的外在環境,逐步恢復德國國力,並開始向外擴強勢力,一步步挑戰《凡爾賽條約》的底線,撕毀了和平的假象。

面對這股來勢洶洶的新興力量,英法陣營採取了姑息政策,由英國首相張伯倫所主導,企圖藉由外交折衝的方式,想辦法限制德國的野心,維持現狀的穩定。姑息政策的成立,反應著人們對戰爭的懼怕,不惜放棄一切,只求能保有和平的假象。一次次談判和退讓的結果,反而造成了納粹德國的坐大,引發全面的戰爭和殺戮。當戰爭爆發,早已準備就緒的德國軍隊,利用裝甲部隊、空軍武力的優勢,發動了「閃擊戰」,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橫掃仍在猶豫不決的英法聯軍。僅九天多的時間,就把聯軍逼退到了法國東北岸的港口敦克爾克,包圍著以英國遠征軍為主體的軍隊,似乎隨時都能將他們一舉殲滅。

面對茫茫大海,士兵們退無可退

約莫40萬的聯軍退至敦克爾克附近,四處都是滿臉疲憊和迷惘的士兵,這群遠征歐陸的英國軍人,在一連串的敗退後,不僅讓年輕的他們失去了同袍,更消磨掉了他們鬥志,部署於港口週邊村鎮的兵士們,時時擔心著德軍部隊不知何時來臨,如何能以有限的彈藥和火力抵擋裝甲車的衝鋒。已退至海岸邊的士兵們,則面對著退無可退的茫茫大海,聽著那一陣陣絕望所化成的海潮聲響,海的彼端就是那朝思暮的家園,但卻怎麼樣也看不到歸鄉之路。

在這存亡危急的時刻,希特勒竟出乎意外的下達了暫停攻擊的命令,沒有趁勢出擊,原因至今難以有定論。有人歸咎希特勒個人的獨斷獨行,藉不合理的命令展現絕對的權力。有人則認為希特勒可能過於相信來自空軍的判斷,選擇空中轟炸,代替地面的作戰。或許閃擊戰的過度順利,也讓德軍內部產生自我懷疑,需要重新整裝。也或許希特勒再次玩著以戰逼和的把戲,希望透過外交折衝,兵不血刃的拿下更多。無論如何,這事後看來致命的錯誤,給予了敦克爾克的士兵喘息的機會,也讓英國有機會策劃這場奇蹟般的撤退行動。

這一代號為「發電機」的撤退行動,在謀劃階段就面臨了的層層的阻礙,連「是否要進行」這樣簡單的問題,都在當時英國內閣激起了正反不同的辯論。時任英國首相邱吉爾,才剛剛上任16天,接替了失去國民信任的張伯倫,邱吉爾一向給人固執、好戰的形象,他一直是姑息政策最大的反對者,與其說他對戰爭沒有畏懼,不如說熟悉國際情勢的他,早就警覺到一再退讓所將導致的危機。

然而,即便他的立場明確,他所面對的內閣乃至整個英國都尚未擺脫那畏縮、偏安的心態,尤其當戰事一面倒的失利後,以哈利法克斯爵士為首的保守派,開始重彈姑息政策的老調,希望透過義大利的墨索里尼政府為中間人,進行和談,讓遭受圍困的英軍選擇投降,不再試圖救援。

邱吉爾堅決反對,雙方展開了激烈的爭論,經過各種政治手段的運用,這位曾大聲疾呼:「不惜一切代價去爭取勝利,無論多麼恐怖也要爭取勝利,無論道路多麼遙遠艱難,也要爭取勝利,因為沒有勝利就無法生存。」的首相,終於取得了政策的主導權,徹底扭轉了姑息的氣氛,確立了撤退行動的進行。這位永不投降的首相,替英國樹立了新的國家政策和精神。他說道:「如果我們這座悠久島嶼的歷史將要結束,唯有我們每個人都倒卧在自己的血泊之中,才能讓它結束。」

敦克爾克精神

從一開始幾近絕望的處境,到最後成功達成不可能的目標。人們並沒有被艱難的處境擊倒,反而化逆境為力量,雖然難免偶有失序,但整體執行上維持著一定程度的秩序,甚至超越規劃者原本的期盼。從第一天只撤出約7,000人,撤退可能隨時停止的絕望中,每天成功離開的人數不斷增加,一度甚至可以在一天之內撤出六萬多名的士兵,光是這樣的數字就已經超越了原本對計畫預定撤出的人數預估。

到最後甚至能在英軍之外,提供其他盟軍撤出的協助,9天之內撤出33萬名士兵。雖然放棄了大量的軍事物資,犠牲數萬軍力,卻也替英國保存了基本元氣,能繼續和德國對峙。當時大西洋彼岸的《紐約時報》即給予高度盛讚:「只要英文這個語言沒有從這個世上消失,敦克爾克這個名詞從此以後將被以崇敬的心情談及。因為,在那個港區裡,出現了地球上從未有過的煉獄,在一場被打敗的戰爭末期,原先已遭玷辱的民主靈魂如令又再度地清明。在敦克爾克,被打敗的部隊非但未遭征服,還散發出傲人的光芒來面對敵軍。」

能達成這樣的結果,原因可能很多,堅定的意志力和眾志成城的決心,或許是其中關鍵的一項。當我們再回頭看二戰前期德軍的快速勝利,雖然在軍事設備和戰術執行上,納粹德國和英法之間的差距並不見得如此懸殊,是否有決心一戰,化解內部的爭議,一致對外,才是決勝的關鍵。

這也是敦克爾克大行動,雖然是敗退的一環,卻被賦與了頌讚和光榮的原因,除了在軍事上的奇蹟成功,它凝結了英國上下對抗德國的決心,讓英國得以挺過接下來的英倫空戰,爭取美國的支持,養精蓄銳,迎接諾曼第登陸後的逆轉勝利。

就如同行動結束後,邱吉爾在下議院所發表的「戰爭不是靠撤退來取勝的」著名演講所言:「歐洲大片的土地和許多古老著名的國家,即使已經陷入或可能陷入秘密警察和納粹統治的種種罪惡機關的魔掌,我們也毫不動搖,毫不氣餒。我們將戰鬥到底。我們將在法國作戰,我們將在海上和大洋中作戰,我們將具有愈來愈大的信心和愈來愈強的力量在空中作戰;我們將不惜任何代價保衛我們的島嶼。我們將在海灘上作戰;我們將在敵人登陸地點作戰;我們將在田野和街頭作戰;我們將在山區作戰;我們決不投降。即使這個島嶼或它的大部分被征服並陷入飢餓之中,這是我一分鐘也沒有相信過的,我們在海外的帝國臣民仍要英國艦隊的武裝保護之下,繼續戰鬥,直到新世界在上帝認為適當的時候用它全部的力量和能力,來拯救和解放這個舊世界。(中文翻譯引用自中文維基百科。英文演講原文:英文維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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