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7月13日 星期三

和現實的搏鬥--陳繼宇,「Dear Eve, (攝影展)」



和陳繼宇好像認識一輩子,在拖拉多年之後,繼宇終於要推出個人第一場攝影展,總覺得該寫些什麼。當然寫的是攝影,而不是交情,我們的交情早就無需也無法用文字書寫。

但交情還是重要的,長久的相識讓我能有近距離的機會,看著他一步步形成自己的影像風格與調性。

作為身處在新舊世紀之交喜歡攝影的素人愛好者,難以避免地必須面對時代的變動,即從底片到數位的更迭起落。和多數人一樣,繼宇的攝影入手是數位相機,以快速紀錄生活為目的,但他很快即放棄了數位的使用,投入了底片的世界。和許多人不同的,他幾乎沒有被LOMO的潮流所影響,甚至有些刻意抗拒。從放棄數位,不涉LOMO,似乎在一開始便顯現著他攝影性格的核心,就是在對真實的捕捉,而且是非常純粹布烈松式的狩獵方式。

我們如果把現實想像成一條由無數生物串連成的流動巨河,那麼繼宇希望鏡頭所追捕的不是一般的野獸,而是珍稀的獨角獸;更重要的,他不想將這捕緝傳說生物的任務交給上天決定,任憑運氣引領自己,而是希望實際用自己的雙手去掌握那靈光一閃的瞬間。

也許關鍵在於「紀實」對於繼宇的意義是什麼?

「紀實」是十分空泛的概念,每個攝影者的想像皆不盡相同。被相機留下的「真實」與其說是順其自然的紀錄,更接近是某種具創造性質的挖掘與發現。「決定性的瞬間」絕不是平和的等待,而是在平靜的表象下,和外在世界激烈的肉搏對決,在看似無波無浪的對峙中,等待著一擊斃命的殺戮。在快門按放的動靜之間,即是刀光血影的一瞬。

那是自己和自己,個人與外在之間的戰鬥。

這是他所選擇的戰鬥方式,寧可放棄足以溫飽的狩獲,專注於那傳說的神獸,前者是現實給予的豢養,是亂槍打鳥的自我妥協;唯有後者才能突破現實的層層防禦,直擊最底層的心臟,藉由血淋淋的將那跳動心房剖出,攤在世人面前,才能讓真實的面目浮現,才能完成他身為拍攝者的堅持和意義。

所以越到後期,他反而越拍越少,看似節制,卻藏著更大的野心。對逝去的每一刻都濫情不願放手的我,最初往往不能認同他的選擇,以及那近乎頑固的堅持;後來漸漸覺得,這樣的執著已經無涉美學,而是他對當下的態度。

從開始攝影,他人已在紐約,一個人在異鄉有太多的沈重,而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難以撐住那不斷增加的重量。所有的夢想早被現實消耗殆盡,每日所面對的是如流沙般的泥淖,把人拉入深不見低的黑暗,你必須忘記對人生的期待,放棄情感,變成一台機器,如行屍走肉般渡過一天又一天,告訴著自己這就是生活,這就是長大,直到最終才知道,其實自己生命的每一天只是在一次又一次預演著死亡。

如果連攝影這樣個人喜好,都必須被現實所左右,沒有堅持沒有目的,那麼拍攝一張一張的照片,還有什麼意義?

在一旁的我看來,攝影是繼宇和現實戰鬥的方式,是對年少自己的回應,或許有些阿Q,或許多數時仍是失敗,他還是反覆和現實搏鬥,呈現真實,呈現美感,呈現自己。

「人不是為失敗而生,一個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被打敗。」藉著影像,在逝去中留下被人們忽視與遺忘的耀眼獨角獸,或許是他不被現實消磨與擊潰的回應,如同海明威筆下那在茫茫大海中和巨大馬林魚奮戰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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