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22日 星期日

其六。

所有的問題,都沒有答案。

或者應該這樣說,有答案的問題,其實就不是「問題」了,失去了盤距人心的觸腳;只有無解的難題,才有資格成為「問題」,沉甸甸地壓在心底。

如果加上自我質問式的盤詰,又或者根本只是以問號包裝的責備,內心似乎永遠在喧嘩的狀態。

我並不介意。相對於Layla此刻身心面對的折磨和苦惱,這都算不了什麼,就像那些我所流下的眼淚一樣廉價和虛偽。

唯一擔心的,面對這麼多無解的問題,在心焦躁不安的情況下,我會不會做出錯誤的決定。本來就是個難以決斷,又常因情緒作出失敗選擇的人,在那麼極端的處境裡,犯錯似乎是注定的結果,但現在要付出代價的不是自己,而是小蕾,再三告誡再三確認,為的也只是這個。

然而,不管自己做出什麼決定的,能確定的,最後一定無涉正確,只是錯多錯少的差別。

在眾多問題中,有兩個是比較特殊的,其中之一我不斷地向人詢問,四處尋找,一定要確認答案;另一個則是永遠問不出口,甚至在和自己對話時,那念頭一浮現就趕快閃避和逃離。

想要答案的是:「該如何判斷是最後了呢?」

病魔能給生命最殘酷的傷害,不在奪走性命,而在於取得勝利之後,仍不肯給予解脫,一點一滴,一分一秒地享受凌遲的快感。

隨著這兩週的過去,尤其這禮拜的貼身照料,我必須替小蕾做出最後解脫的責任,越來越具體。然而何時是最後?一向想法負面的我是不是過少放棄,是不是在某個地方某位醫生有著逆轉的仙丹妙方,卻被我忽視,讓我永遠失去了蕾?

更關鍵的,小蕾想要放棄嗎?她的癱瘓越來越明顯,然而兩眼依舊明亮,也願意接受我一次次粗魯的灌食和餵藥。當她用那雙天真的大眼不解地看著我,我實在無法繼續那無情的決斷。

詢問過許多,也查詢了許多,最終沒有人可以給出明確的回覆,畢竟談的是生死,可以在執行的過程和細節上給予解說或參考,但要能有資格擔起所有重責的,還是只有自己。

或者,說到底,拼命的追問這個問題,只是一向無用的自己想要推卸責任的方式?

那個問不出口的問題,一度曾差點問過醫生,說出口後的聽到嘴裡吐出卻是完全不一樣的句子:「不管可能是哪種疾病,難道事先都看不出來徵兆嗎?」

問題其實是:「是不是自己什麼地方犯錯什麼地方疏忽,才會造成她的現狀?」或者,更簡單的,「是不是我害她變成這樣了?」

為什麼問不出口,理由再簡單不過,答案我比誰都清楚,不是嗎?

不管問出口或不問出口的,本質上就只是逃避。

而小蕾早已無處可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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